第九十九章 生死相許
哪怕在得到溫庭湛離開的消息、知道了那個吻更多是騙局后,其實楚燁更多的也只是感到難過,甚至這樣的難過根本不是針對溫庭湛的。他答應了他的先生自由,答應了他的先生要盡量滿足他的要求,可當他想要離開,想要回到邊疆的時候,卻還需要用這樣的方式。
不管表面上再怎么樣生氣,再怎么樣委屈,楚燁也從來沒有真正怪過先生,更不用說是什么放棄或者怪罪了,多不過是在圣旨上發(fā)泄發(fā)泄心情。雖然先生也曾在寄回的軍報中,借著程鉞的名義,極隱晦地暗示過要給他個驚喜,但無論如何,他也從未想過,所謂的驚喜不僅僅指勝利,更沒有想過,先生對他的情誼,竟會以這樣別出心裁的形式,呈現在他面前。
他坐在榻上,所有宮人都被點穴,留在外殿,而那人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單膝跪在他面前,像是請罪般,以極馴服的姿態(tài),微仰著頭看向他。那人甚至無師自通地,將所有的致命處全數暴露在他手底,神情平靜而溫和,仿佛只要他愿意動手,就能輕易決定面前人的生死。
再仔細看時,那人眼底的青黑濃重,便是已經用脂粉粗粗遮掩過了,也依舊看得出濃重的陰影。楚燁彎下腰去,先是伸手揩去了那人臉上的偽裝,隨后,修長白皙的手指順著他臉頰的輪廓慢慢向下,在對方的默許之下,他甚至得寸進尺地,將手搭在了那人的頸間。
手下的身軀僵硬了一瞬,沒有哪個習武之人,能夠在死穴被控制在他人手中、雖是可能喪命時巋然不動,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人的緊張與不適。但沒等他放開,手下這具緊繃的身軀就被那人的意志控制著,極為艱難緩慢、卻又極為真實地,強行放松了下來。
那人順著他的動作仰頭,薄唇微分,面上全然是無奈而放松的笑意,帶著些許歉然?;伒钠つw就在掌心下方,溫熱順著他的手指蔓延,血管在他的指尖下跳動,他甚至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讓人血濺當場。那人顯然比他更明白現在的處境,但他卻全然信任地放松了渾身的肌肉,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中,就這樣縱著他胡鬧,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那人的神色寵溺到近乎縱容,嘴角細微的弧度中帶著些真實的歉意,那雙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向前方,瞳孔里只有屬于他的影子。楚燁的喉嚨動了動,不知為何,看到對方這樣虔誠的姿態(tài),明明該高興的,他心中隱藏的情緒卻忽然爆發(fā)。握在頸間的手驟然收緊,他無可抑制地質問出聲:“先生竟是這般信任我?若是我真的要取先生性命呢?先生當如何?”
不知從哪里出現的極端情緒瞬間占據了他的理智,收緊的手死死卡著脖頸,他近乎冷漠地看著那人在手下有些痛苦地喘息了幾聲。他沒有松手的意思,反倒加了幾分力道,便如愿以償聽到了眼前人的悶哼,指尖下的跳動脆弱而急促,缺氧的紅色在對方的面上蔓延,連素來冷淡的黑眸中都平添了幾分水色,可便是遭到如此對待,那人也絲毫不見反抗。
楚燁像是個冷靜而理智的旁觀者,看著那人竭力壓制著求生的本能,看著那人在缺氧的痛苦中微微張開了嘴,看著那人的瞳孔因著瀕死而擴散……瞳孔!他猛然間恢復了理智,像是被燙到一般,急急地松開了握在那人頸項間的手,近乎慌張地向后移動了些許。
原先跪著的人向前傾了下,雙膝落地,左手捂住了被他掐著的痕跡,右手顫抖著支撐在地面上,嗆咳了許久,才終于有些脫力地小口小口喘著氣,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生理性的淚水順著緋紅的眼角滑落,那人形容狼狽,苦笑著搖頭,聲音沙啞地調侃道:“消氣了?”
楚燁哆嗦著手,想要替先生拭去眼角的水色,卻在伸出手的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動作。于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一時間,心神俱震的他甚至辨不清調侃與真實,只一味地囁嚅著,顫著嗓子為方才莽撞得近乎謀殺的行為道著歉:“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毫無形象地跪坐在地上,溫庭湛伸手在自己頸間的傷痕上碰了碰,方才窒息的感受還縈繞著未曾散去,灼燒般的痛意甚至讓她都輕輕吸了口涼氣。看著對方滿臉歉意,甚至恨不得自殺謝罪的樣子,溫庭湛悄悄翻了個白眼,心道,你當然不是故意的,因為故意的是我。
溫庭湛從來不是什么拖沓的人,她擅長的向來都是老謀深算,一石數鳥,若是她不愿意前往邊疆,便是溫家軍求援,星隕閣和暗閣中也能挑揀著組出寫指揮者來。她之所以愿意用這樣的手段前往支援,一是為了一勞永逸,二則是需要遠離京城,好好想想兩人間的情感。
殺手沒有情感,將軍也不會有情感,但現在的溫庭湛,只是她本人,所以她可以有,也可以希望。她對楚燁說的那些近乎拒絕的話,也不過是要他考慮清楚后果,溫庭湛本人在所有名聲下的實際性格甚至稱得上肆意妄為,而且這次,她絲毫沒有壓制本性的打算。
情感她不了解,但若是說道對未來的安排的話,倒完全是可以想到的。雖然目前她對楚燁算不上喜歡,但想著未來若是真的要與這人相伴一生,她的心中卻也是沒有什么厭惡或是抵觸的情緒,對于向來冷心冷性的她而言,這大概,也就算得上是接受了?既然想好了要接受對方的情感,也確定了自己的選擇,溫庭湛就必定是主動的一方,無論從哪方面而言。
就是因為隱隱覺察到了楚燁因為此前她的死亡,近乎自卑的患得患失,溫庭湛才用這樣鄭重到近乎順從的姿態(tài)來“贈禮”,然后藉此放大他內心的不安定感,引動他的情緒擊潰理智,最后通過讓對方“掌控”自己性命的動作,來讓他知道她不會離開、不會反悔。
當然,其中也有她的私心,這樣傷害性的動作過后,楚燁大概不會再忍心苛責她的肆意妄為了。只是她沒有想到,楚燁留下的心理陰影會這么嚴重,在她的引導下,釋放情緒的人竟然真的對她動了殺心,哪怕因著潛意識的緣故沒能真的殺了她,這就麻煩了。
稍微恢復過來的溫庭湛在楚燁身邊坐下,摟過了尚在恐懼中的、連目光都有些渙散了的人,伸手拭去了他面上無意識的淚水,將人抱在懷中,一下一下,輕輕順著他的背脊,語調溫和鎮(zhèn)定:“阿燁不怕,先生在呢,你沒有傷到我,也傷不到我的,乖了乖了,不怕了……”
等懷中人不再因著情緒而顫抖了,她才微微后仰,用袖擺替他抹了抹臉,直視著對方尚還帶著些水汽的眼睛,語調輕松地調笑道:“所以我們阿燁同不同意嫁給先生啊,嗯?”
楚燁靠在那人滿是竹香的懷抱中,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寧,他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無意識地蹭了蹭,終于如愿以償地把自己埋在了人衣服里。聽到那人近乎調侃的問話,躲在他懷中、滿面通紅不愿出來的人這才帶著鼻音,悶悶地小聲應道:“嫁的。我愿意的。”
“阿燁啊,你既是應了,那么以后,無論是生是死,你可都是子澄的人了,無論是死是生,天上地下,只要你想,子澄也都會陪著你闖的。以后在外人面前,若是不愿,你也不必喚我先生了,喚子澄便是了,我們是伴侶,也是相互扶持著、要在時光中走下去的人……”
那人抱著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細細碎碎地念叨著,聲音越來越輕,待到楚燁因著許久無聲,側首去看時,那人卻已經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楚燁輕手輕腳地從他松松的懷抱中滑了下來,將人小心地安置在了榻上,他的動作并沒有驚醒沉睡的人,顯然已是累極。
生怕對方就這樣睡下會不舒服,楚燁解了外頭宮人的穴,讓人打來了水,親自替他擦了臉、洗過手腳,又除了滿是風塵的外袍。本以為馬上便能安然離去、更衣準備上朝的楚燁在脫下外袍的瞬間,滿心怒火到近乎手腳冰涼——入目的里衣上滿是深深淺淺的血跡,幾乎看不出原本色彩的衣料緊貼著肌膚,而床上的那人卻分明舒展著眉,睡得沒心沒肺的香甜。
楚燁顫著手,用熱水沾濕的巾子輔助著,極為仔細地一點點褪下了他的貼身衣物,半點不愿假手于人。刀斧留下的痕跡橫亙在那人白皙的軀體上,大腿內側,嬌嫩的、尚還沒有經過行軍歷練的皮膚因著騎馬疾馳的緣故,破碎得近乎血肉模糊。再往上——楚燁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自己失聲驚呼出來,他的先生,或者說,是先生這具身體的性別,是女非男。

月光波斯
大快人心的掉馬環(huán)節(jié) 完結倒計時: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