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府風波(下)
當夜,柳家的喜婆并幾個轎夫前來陳府迎親。陳小姐被換上了喜服,抬入喜轎。喜婆心下歡喜,柳家少爺于尋花問柳一事上從來一擲千金,于這“癖好”上又格外大方。適才演過貨,陳小姐生得豐潤亮麗,縱是尸體,也栩栩如生。她這趟差事,定能得個重賞,不覺得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都麻利著些,都沒吃飯呢?走得這么慢!公子還等著呢!”
突然一陣陰風掃過,一名轎夫腳下一個趔趄,轎子震了一下。
這時狂風大作,幾名轎夫手下一軟,轎子一下摔在了地上。
“搞什么鬼!”喜婆急了。
一名轎夫的腳崴了,坐在一旁地上,另幾個轎夫上前幫忙。因靠腳吃飯,他們身上都隨身帶著跌打藥酒,這時正掏出藥酒幫他涂抹按摩,少頃便活動如常。
“能走了嗎?能走趕緊給老娘抬上,快些走!”
說來也奇怪,崴了腳的轎夫重新上路,竟覺得轎子也輕了,走起路來,腳下生風。想來這藥酒效果真好!
……
幾日后,石龍縣城外的茶攤里幾個人正在熱絡地討論著最新的“趣聞”。
“聽說柳縣令,近日四處重金求醫(yī)。”
“哦,他得了什么重病?”
“不是他,你還不知道啊!是他那寶貝獨生子!據(jù)說最近突然得了癔癥,還……還’不舉’了!”
眾人一陣竊笑……
他們一定想象不到事情的真相。
那天夜里,柳原卿在府上幾杯黃湯下肚,雙眼迷離,下人來報,喜婆已回,心想著艷福將至,喜不自勝。
他腳步搖晃,推門進房,“新娘”已躺在塌上。他三下五除二,脫衣去冠,去掀那新娘喜服,蓋頭一掀,赫然一副森森白骨,嚇得他嚎哭著滾下床去,自此得了“癔癥”。
茶攤里一桌人聽到此,低頭不語。
其中一人說:“沒想到他也有今天!”說話之人,正是陳小姐。她身邊坐的正是她的表哥。此人話不多,雙眼卻似釘在她身上了,一刻不移。
“你們可想好了,要去哪里?”問話之人,正是劉進。
那日陳思一匕首刺進他胸膛,他頓覺胸前一陣劇痛,熱流涌出,之后重重倒地,便再無知覺。再醒來已是一日后。
“還未,但天下之大,定有我和表妹棲身之處。”釘子第一次離開了陳小姐,“此番之事,多虧兩位恩公相救,大恩大德,我二人沒齒難忘。”說著,兩人已經雙雙跪地。
“我可不喜歡這種婆婆媽媽,謝來謝去的。我早說了,我只是覺得‘好玩’!”陳思說道。陳思進府三年多,頗有些手段,近來更是得張氏的信任。恩公這次扮成陳思,估計那張氏得知真相后,要活活氣死。雖然他給的理由,實在令人咂舌——好玩。
“我也不喜歡,你們趕緊起來。”劉進被陳思那一刺,此時胸口還疼,仍在記恨,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管你們去哪,盤纏少不了。這錠金子,你們拿去。不必謝我,是他給的。”陳思將一錠金子交于二人。
這可是,劉進的“勞動報酬”!他居然,借花獻佛,拿去做了好人。
只是已經給他架到一個“好人做到底”的高度了,他也不好再說要收回來了,只好順勢應下。這下,劉進心更痛了。
……
看著街邊攤蒸籠上熱氣騰騰的包子,劉進咽了兩大口口水,如今他著實是身無分文了,只好勒緊褲腰往前走。
突然天上飛來一個紙包,他打開一看,正是兩只剛出籠的包子。
“你這算什么?”
“自然是接濟你這個窮光蛋啊!”
“你還有臉說!我的金子,還不是叫你大方,一分不剩做了人情。”
“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你好事做到底罷了,何必計較?再說,我也是有目的啊!”
“有何目的?”
“自然是,讓你窮得叮當響。我才好及時出手相救,英雄救……英雄啊!”
“……你有何目的?”
“很明顯,跟著你就是我的目的啊!”
“你我萍水相逢,非親非故。”
“你也說了,你我萍水相逢啊,既已相逢,就是緣分。結伴而行甚好,甚好。”
“你到底為何要跟著我?我又為何要讓你跟著?”
“因為你這個人,實在很‘好玩’!明明最怕麻煩,卻還要管閑事!”
又是這兩個字——好玩!聽來真真刺耳。
“我可沒空陪你玩。”
“我救你一命,你不謝謝我?要不是我機靈,抓你衣領的時候塞了一包雞血進去,那流的,可就真是你的血。你讓我跟著,就當謝我。”
“你刺我一劍,我還要謝你不成?”
“我一早備了血囊,你當知我本就不打算傷你性命。”
“你既沒有中招,還裝得那樣逼真。”
“中是中了,只是張氏進屋之時,香味散了些,突然醒了。不得不說,你的渙神術用得妙極!先是對我假意提說親之事,讓我一時分神中了招,后來張氏進屋,屋內香氣淡了,你故意問她陳老爺之事,實則拖延時間,待香氣重新濃郁,張氏也中招,便以為自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爹爹常說,天下之大,多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看來誠不欺我!”
“不敢當!你學得才快!對喜婆如法炮制。你說的對,我實在是很怕麻煩。在我看來,你比陳家的事麻煩得多!你我還是陽關大道,各走一邊為好。”說著,劉進便只身向前走去。
“可你如今,并沒有什么陽關大道。流云鎮(zhèn)你也回不去了。”
劉進停下了腳步。誠然,一時半兒,是不能回流云鎮(zhèn)了。如今柳公子瘋了,柳縣令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張氏那邊,更是著急找替罪羔羊,若他回流云鎮(zhèn),估計很快也會查到他身上來。只可惜了他屋子地板下,還有兩壇陳年的仙子醉。此時,他竟一時不知道要去何處。
“你無處可去,我有家不能回,不如你我結伴,我管吃管住,你再教我些新奇的下毒法子,可好?鬼頭蘭加鼠尾苜蓿,我都不知道,竟還有此等妙用。”
“我還沒有問你,你怎會有鬼頭蘭?還知道用蓮瓣蘭的香氣掩蓋?”
“那你又怎會有金匱蠶絲?”
金匱蠶絲,乃是一種特殊的蠶,吃一種特殊的桑葉所產之絲,質地尤為細密堅韌,用這種絲所織之衣,折疊之后,可以裝進一個巴掌大的金匱之中,故而稱其為金匱蠶絲。據(jù)說所織之衣,穿上之后,冬暖夏涼,就如皮膚一般。
“不妨你還做你的劉進,我還做我的陳思。”
“毫無誠意。”
“怎樣才算有誠意?”
“你若真要同行,必須回答我三個問題。不準說謊。”
“好呀,好呀!”
“第一個問題,你可曾作奸犯科?”
“不曾。”
“第二個問題,憑你的身手,直接硬闖,將陳小姐救出來,不是難事,為何大費周章?”
“那便不好玩了啊!”他狡黠一笑,“我若硬搶了人,陳家、柳家都不肯罷休,若繼續(xù)追查,他二人必得過得提心吊膽、東躲西藏。如今陳家確信陳小姐死透了,便不會再去追查,還化成‘白骨’報復了柳家,柳原卿這種禽獸也遭了報應,豈不是一舉兩得?”
“那真的陳思呢?”
“哈哈哈,別擔心,我可不會隨便殺人的。我只是讓他在流云鎮(zhèn)的破廟睡了幾天,想必早已經回府了吧。三個問題答完啦。”
其實,劉進本想問他為何有家不能回,卻叫他打了岔,也罷,此人雖有些頑劣,行事還算正氣。
“那張氏很快就會知道你假扮之事。”
“那又如何?張氏又沒見過我的真面目。”說著,除下了人皮面具,面具之下,竟是一個清麗明媚的少年,兩彎似喜非喜柳葉眉,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粉頰凝脂芙蓉面,丹唇未啟笑先盈,要不是看到他的喉結,定要以為是個女子。
“這樣,算不算有誠意?”
劉進全然沒料到他會突然“變臉”,頓時有些出神。旋即道:“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