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深夜，風很疾，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城西山上的破廟里擠滿了逃荒的難民。

　　這處破廟實在太破，幾扇木窗掉落一旁，冷風呼呼地往里灌。房梁塌了大半，廟堂里沾滿塵土的佛身竟被漏雨沖洗的干干凈凈，有善男信女在祈求跪拜，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冒雨從寺廟的庭院里扒了些樹枝進來烤火取暖。因著火光，原本漆黑冰冷的廟堂頓時變得溫暖起來，不多時人們也漸漸打開話匣子，互相聊天，漸漸熟絡起來。

　　在遠離火光的幽暗角落里，有兩個小乞丐，之所以說是乞丐而不是難民，是因為這兩個人一直住在這間破廟里。稍大些的乞丐睜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這些忽然到來的人們，十分警惕。稍小些的乞丐緊緊跟著大乞丐移動而移動，扶著大乞丐肩膀的小手有些顫抖，臉色蒼白眉頭緊皺，雙眼緊緊閉著，仿佛睜開雙眼便會看到修羅地獄。

　　“是逃荒的人，不怕的。”大乞丐右手輕輕撫著肩上的小手，嗓音沙啞干枯，“要不要喝水？”說罷便要起身去接水，卻又被小乞丐拉了回去。

　　小乞丐輕輕的搖了搖頭，“別去，我們就躲在這里，人太多太危險，萬一被認出來，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費了?！?p>　　“沒事的?！贝笃蜇の兆⌒∑蜇さ氖?，輕輕拍了拍，示意他安心。“我去去就回來，你擔心的話就別出來了?！?p>　　避難的人分了幾群圍在火堆旁，就著燒熱的水吃著干糧，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火光暗淡的角落里有個小小身影在移動，又很快的移動回去，只是發現帶來的干糧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些，想著大概是老鼠之類的小動物來偷糧。

　　大雨漸落漸止，轟鳴的雷聲也漸漸淡了下來，東方的天空一點點泛白，天亮了。破廟庭院里的枯樹上，有鳥兒在鳴叫，聲音清脆，喚醒了廟堂角落里的兩人。

　　看著逃難的人們漸漸離去，大乞丐想著這處破廟總算可以繼續安心住下，不用擔心被別人占了去。一想到自己跟小乞丐倆人之所以一路輾轉流浪到這溪濼城，就是因為兩人都是人人可欺的瘦弱孩童，不禁唏噓。

　　大乞丐收拾了一下，帶著小乞丐隨著人潮進了城。

　　一輛普通的馬車從城主府的后門緩緩駛出，沒多久便停在了西城的城門口。駕車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目端正，眼神清亮，稍顯稚嫩的容顏卻并不能掩蓋少年身上透出的沉穩氣息。

　　少年下車拜了一禮，“老師，現在不帶他們走嗎？我看他們都要餓死了?！?p>　　“我知你心軟，但無妨，每個人都是要經歷許多歷練，才能成長起來，放心吧，我會看著的，而且最好的時機還沒有到來，急不得，急不得?！表毎l雪白的老人哈哈一笑，搖著羽扇催促著愛徒出發。

　　少年望著遠處臺階上正在曬太陽的兩個瘦小身影，嘆息一聲，不再多想，駕著馬車繼續出發。

　　……

　　城，是溪濼城。城里有一道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長街，長街的兩旁盡是些商鋪和商販，極為熱鬧。然而這片繁榮景象，兩個小乞丐卻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林雨拿著兩個剛從包子鋪偷來的饅頭，氣喘吁吁地塞給小乞丐，說道：“顧長安，吃完這個，我們去東城，今天城主開倉放糧，機會難得不容錯過。”

　　“好是好，一會兒肯定人多，我眼睛又看不見，走得又慢，要不我就不去了，領回來的米熬成粥，也是可以多吃些時日的?！鳖欓L安啃了一口，細細咀嚼后又慢條斯理地提這建議，卻是被林雨一口駁回。

　　“放心，我有辦法。多個人多袋米，我不會扔下你不管不顧的?！绷钟臧研馗牡泥坂圩黜?，一副“神擋殺神”的自信表情，他想到顧長安眼睛的事情，自信的神情瞬間不復存在，只剩下滿眼熊熊燃燒的怒火。

　　兩人懨懨得吃完饅頭，找了口井喝了水便出發去東城領糧食。顧長安感覺到自己原本被林雨牽著的手松開了，心頭一驚，出什么事情了？

　　耳邊傳來林雨輕柔的聲音：“這里是東城車馬行的后門，你在這邊躲一會，我去引開尾巴。”

　　“好?！边@樣的場景，在逃亡路上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顧長安回得利索，聲音沉穩，同往常一樣右手輕輕撫著竹棍，極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身體卻是緊緊貼在車馬行后門的門板上，雖然心情緊張，但還是相信林雨能夠順利甩掉尾巴回到自己身邊。

　　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喊叫聲，顧長安判斷出林雨已經和那伙人動手，便敲著竹棍往城外的方向快速跑去，來到溪濼城的時間不長，他還沒有完全記住城里的街道分布，一路上不知道沖撞了多少行人攤販，漸漸地顧長安被人群圍住。

　　“這瞎子怎么回事？撞翻了我們的攤子也不說賠禮道歉？想一走了之？”追上來的幾位攤主甚是惱怒，伸手就要抓了顧長安送去報官。

　　顧長安一聽到“報官”兩個字，心里又急又怕，說道：“不要送我去報官，撞了你們的攤子是我不對，我賠，我都賠！”顧長安試了幾次都無法離開將他團團圍住的人群，索性站直了小小的身體，不卑不亢。

　　“好啊，我這些東西值五兩銀子，給錢給錢！”

　　“你拿什么賠？小叫花子能有錢？當我們是白癡啊？”

　　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原本安靜的人群又再次沸騰起來。

　　“我可以給你做工抵錢啊……”顧長安辯解的聲音很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自知再這么被拖下去肯定不妙，他果斷舉起手里的竹棍，重重地往地上敲了下，巨大的聲響嚇了周圍的人一跳，有膽小的人已經躲得遠遠的，膽大的人瞧了眼竹棍落地的地方，青石板已經被砸出了不小的一個破洞。

　　“你給我等著！”帶頭的商販惡狠狠地指著瘦小的顧長安，氣急敗壞的撿了被撞壞的攤子走了。

　　你讓我等著我就等著？我又不是傻子，而且我說了要陪的，是你自己不信。

　　顧長安心里沒好氣的哼了哼，輕敲著竹棍繼續出城，沒過多久便回到了破廟，扶著沒有門的門框坐了下來。

　　坐在門框上等林雨回來，有沒有米都沒有關系，只要人回來了，能夠相依為命就是好的。

　　林雨出了西城門向北拐，不到兩里地，遠遠的便能看見有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孩子坐在破廟門口，再走不到一里地，小孩子就在眼前了。

　　“怎么沒在屋里等我？日頭這么大，也不怕曬壞了?！贝笃蜇し畔录缟峡钢膬纱祝∑蜇さ氖?，“收拾一下，我們要離開這里了?！?p>　　其實兩個小乞丐也沒什么東西可收拾的，小乞丐遲疑的撿起竹棍，擔憂地說道：“我們要去哪里？我們這樣到處躲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我有點不想躲了?！?p>　　“去平山，常國雖然滅了，但好在那里有盡是廢墟，沒人會在意我們兩個小孩子進去的，我們在里面很安全。”大乞丐說話間已將鍋碗裝進行囊背在身后，又將兩袋米掛在小乞丐身上，拉起竹棍在前頭帶路。

　　“林雨，你后悔遇見我嗎？”顧長安跟在后面，神情落寞，林雨卻是看不到。

　　“沒有你，我墳頭的草都枯黃幾次了?！绷钟昊仡^看著顧長安，“不要多想，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要百倍千倍的討回來?！?p>　　林雨摸了摸顧長安的小腦袋，“在此之前，我們都得好好活著，不然以后的一切都是空話。走吧?！?p>　　“我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