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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石階泛著潮濕的陰冷,言瑟瑟扶著斑駁的墻壁往下走,指尖觸到的磚縫里還殘留著暗紅的痕跡。
這……不知道是哪個姑娘的血。
按照在記憶中得到的線索,三塊松動的地磚后會藏著柳似雪的秘密賬本,可當她撬開地磚時,里面卻空無一物,只有張折疊整齊的紙條,字跡看著是云起的字跡,看著卻透著詭異的陌生:
“來地牢,見最后一個‘籠中雀’。”
江獨一直舉著火把跟在言瑟瑟的身后,火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言姑娘,這里太危險了,我們還是等找到王爺再說吧!”
言瑟瑟卻沒有回頭,她余光注意到江獨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佩刀上,這個動作是他以前面對罪犯時才會做的。
記憶里突然閃現過云起說過的話,最危險的背叛往往來自最信任的人,因為他們太清楚你的軟肋在哪里了。
兩人很快來到地牢。
地牢的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比在書院地窖里的氣味濃烈十倍。
言瑟瑟剛踏入門檻,身后突然傳來關門的刺耳聲,以及鎖鏈拖地的聲響。
她猛地轉身,只見江獨把鐵門已經關上,并用鎖鏈鎖死了鐵門,臉上再無平日的憨厚和尊敬,取而代之的是種近乎狂熱的平靜:
“柳山長說得對,你就是破案心太切,果然回來。”
火把從手中滑落,在地上滾出很遠,照亮了地牢深處的景象,無數個青銅囚籠整齊排列,每個籠子里都關著一位少女。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月白襦裙,如木偶般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脖頸處的銅圈泛著冷光。
當火光掠過她們的臉時,言瑟瑟的呼吸近乎停滯,那些女孩,她們的面容,竟與在京中看到的自己極為相似,臉嘴角那顆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
“她們……”
“都是你的替身。”
柳似雪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隨即緩緩走出,手中把玩著那枚刻著鳥籠紋飾的鎖片。
“十二年前,你母親把你藏在枯井里,讓你成為了唯一留下的活口。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才五歲,你抱著你母親給你留下的玉佩哭得撕心裂肺。”
言瑟瑟突然捂著頭,她的頭痛得像要炸開,無數被遺忘的畫面碎片般涌來。浸滿冰水的木桶、灌藥時刺鼻的杏仁味、鏡子里陌生的小女孩臉……原來,她不是在查案,這這里,她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那些被抹去的記憶,那些被刻意編造的身份,全都是柳似雪精心編制的網。
原來她也曾像她們一樣,差一點就成為了這“籠中奴隸”。
“后來,我教你驗尸,教你追蹤,甚至給你母親吹耳旁風,讓云起和你定下娃娃親,讓他出現在你身邊,就是要讓你成為最鋒利的刀。”
柳似雪走到最近的囚籠前,指尖劃過籠中少女面無表情的臉頰。
“你以為你在伸張正義?其實,你每破一次案子,就離當年的真相更近一步,也是讓那些權貴犯罪的罪證更確鑿一分。”
“你和這些替身都一樣,都是我手心掌控中的雀兒,是我復仇的工具,區別只在于你握著刀,她們只是刀鞘而已。”
言瑟瑟靜靜地聽她說完,她很想告訴她,她培植的那個復仇工具早已不再,現在的言瑟瑟只是尋找罪惡真相的言瑟瑟。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卻不能再刺激她。
“言姑娘,別怪我,我找到了我妹妹,她也在這里。”
江獨突然說道。
“你看……”
他指向最角落里的籠子。
“那個女孩,我發現她的后頸有個月牙形的胎記,和我的妹妹一模一樣。我只有按照柳山長說得做,才能讓我的妹妹活。”
言瑟瑟知道江獨再找他從小就丟失的妹妹,誰想到這么巧呢,剛好在這兒碰到了!
言瑟瑟這是明白過來,所謂的背叛從來都不是突然發生,江獨的執念,柳似雪的偏執,都源于同一種心理,那就是用極端的犧牲感包裝罪惡,讓自己相信施暴也是救贖。
就在這時,最左側角落里的囚籠突然劇烈晃動。
言瑟瑟在看清籠中少女的瞬間,心臟驟然一緊。那是云起,他被穿上了和少女一樣的襦裙,做一樣的裝扮,臉上帶著被強行畫上去的妝容,可他的眼神卻不空洞,眼神里的憤怒和擔憂無比真實。
“別信她的話。”
云起出口的聲音嘶啞,顯然是被灌了藥,壞了喉嚨。
“這些人都被灌了藥,失去了意識,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恐懼的模樣。”
言瑟瑟這才驚覺,那些“替身”的眼神雖然空洞,瞳孔深處卻各有不同的恐懼。有的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有的死命啃咬嘴唇,而這些,都是她緊張時無意識的習慣動作。
柳似雪不僅制造了和她一般無二的容貌相似替身,更用藥物控制她們,讓她們模仿自己的行為,在找準時機,讓她親眼目睹這詭異的景象,就是要徹底摧毀她的自我認知。
她和她們沒有區別,都只是個被操控的木偶而已。
“看到了嗎?大名鼎鼎的云起,炎王都是你的替身。”柳似雪突然湊近言瑟瑟,在她耳邊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是嘆息一般。
“當年,那些人親手挑選了三十個女孩,來做這可惡的計劃,其中還有云起的小姨。他接近你,保護你,目的也不單純,也是想利用你找到真相。”
說著,她將一面銅鏡突然舉到言瑟瑟的面前,言瑟瑟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這一次,鏡中映出的不再是她的臉,而是無數張重疊的少女面容,最終全都化作那本畫冊上的姑娘。
言瑟瑟猛地推開銅鏡,把一時不妨的柳似雪推到在地,自己也順勢摔倒。在倒地的瞬間抓住了云起丟過來的東西,那自己的那半塊玉佩,與她貼身佩戴的正好是一對。
玉佩入手溫熱,顯然被他一直握在手心。
“記住你的名字。”
云起的聲音穿透囚籠的阻礙,帶著某種堅定的力量。
“你是言瑟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其他人也替代不了你!”
這句話像一聲驚雷,劈開了最近一直以來籠罩著言瑟瑟的混沌。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最開始入行時被教的“守住本心”,想起阿棠雖然失去了意識,但眼底深處從未滅的微光。
柳似雪設置的這些連環陷阱,確實精密,她用相似的容貌制造身份混淆,用至親的秘密瓦解信任,可她卻忽視了一點,而且是最關鍵的一點:
被囚禁的靈魂,哪怕只剩一絲清醒,也會向著自由飛去。
“你這樣的復仇與那些權貴何異?”
“你的復仇早都變質了,你是劊子手,殺人犯!”
言瑟瑟緩緩起身,雖然摔倒渾身都痛,但她卻異常冷靜。
“你恨權貴迫害自己的女兒,卻把無辜的少女變成囚籠里的奴隸;你怪我母親放棄復仇,卻用同樣的枷鎖鎖住這些女孩。你不是在斬斷囚籠,是在把自己變成新的獄卒。”
柳似雪的臉色第一次變得扭曲,她不再聽言瑟瑟說話,揮手讓江獨把言瑟瑟關進空籠子。
“等你親眼看著這些和你相像的人偶被拍賣,看到云起也變成真正的人偶,你再說這些大話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
鐵籠的門在身后重重地關上,言瑟瑟和云起的目光穿過重重囚籠相遇。
他沖她眨眨眼,她不知道怎的,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借著牢里微弱的火光,言瑟瑟看清了籠子內壁刻了字。那是無數個名字,有的被劃掉,有的還很新,其中“言瑟瑟”三個字最清晰,筆畫蒼勁有力,顯然是云起的筆跡。
原來他曾來過這里,也早知道她的過去,卻從未用這些作為籌碼,只是在籠壁上刻下她的名字,像是在宣告:
這個靈魂,永遠屬于她自己。
當燭火漸漸熄滅,黑暗徹底籠地牢時,言瑟瑟握緊了手中的玉佩。
她知道,接下來,即將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