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元十一年八月起,括戶、括田及賦役改革結合進行。宇文融被任命為“勾當租庸地稅使”,或稱“括地使”。其后相繼頒布的政令便不再贅述。
簡而言之,這些行為讓他深受玄宗的恩眷。在民間,他的政令被描述為“老幼欣躍,惟令是從”,受到廣大農民的擁護。
然而,再有吏干的人才,都會面臨一個困局。那就是問題最終被解決了怎么辦。
他靠著解決戶籍問題而升遷,可是如果戶籍問題解決后,他恐怕很快就會從玄宗的視線中淡出去。曾經的姚崇就是這樣,有此前車之鑒的宇文融,自然不想重蹈覆轍。
思來想去,宇文融想到了進軍政界。官吏官吏,官和吏是分開的。
吏是干事的,事做的好,就能夠步步高升。可是一旦沒事做了,也就斷了繼續上升的途徑。
而官則不同,這個職業本身就是以權力作為核心塑造出來的,只要權力不丟,官位自然可保全。
因此,趁著“制定檢括之法”這個成就給他帶來的影響尚在,時任戶部侍郎的宇文融對相位動了心思。
然而,就在宇文融緊張籌備,更加頻繁的提出奏議時,另一個人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
中書令張說素惡他的為人,因有意壓抑他。宇文融的奏議,多被張說反駁。于是宇文融聯合御史大夫崔隱甫在開元十四年劾奏張說“引術士王慶則夜祠禱解,其親吏市權招賄”等罪狀,玄宗罷張說知政事,命有司審訊。
奈何審無結果,張說獲釋。
不過經此一役,兩人的關系變得更加難以調和起來。張說執掌文壇三十年,是開元年間的一代文宗。盡管性格并不和睦,但擁護者甚多,勢單力薄的宇文融應對艱難。
想要能夠在朝堂上分庭抗禮,他需要一個來自文壇方面的有利盟友才行。
就這樣思忖間,一個人逐漸進入了他的視線。
金線巷的那件凈室中,李柳兒看著眼前展開的字紙。這是剛才黑衣男子在勸說時,借機遞上的想要招攬的盟友。
目光一行行的掃過去,李柳兒輕聲的讀著:“沈浩,字永平。幾年前還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童生,結果不知是何原因,幾年來連中三元,策論無人能及,即使是時稱‘策論第一’的張說也贊賞有加,后拜翰林待詔...”
沒有繼續讀下去這個名叫“沈浩”的翰林待詔的資料,李柳兒揉了揉眉頭,將寫滿信息的字紙隨手扔在桌案上。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的說著:“他的詩文和策論我都有讀過,的確是上乘之作。詩風清逸浪漫,字句工巧。策論則言辭激烈,針砭時弊。兩種截然相反的體裁,能夠駕馭的如此靈活,在士林方面想要有所威望是肯定的。能有這樣的文筆,估計彈劾文章也是信手拈來。不過...”
李柳兒沉吟道:“...宇文融他又憑什么認為,這樣的人是能夠拉攏的了的?”
“自古英雄愛美人,金線巷的頭牌姜姑娘,此時的聲望正如日中天,加上詩文同樣很好,那沈浩自然很難升起拒絕的心思...”
男子頓了頓,繼續言辭懇切的說道:“...除此外,這個沈浩,不到弱冠之年就有了這樣的功名,難免把持不穩。在他狀元及第后,已經有大大小小的陰謀圍繞著他開始出現了。這個助力現在剛入官場,正處于沒有任何勢力依靠的狀態。這個官位現在還沒有什么大作用,但歷數歷屆翰林待詔,后來為相者眾,現在正是拉攏他的好機會。如果宇文融最后不敵張相,后果恐怕...還望夫人三思。”
他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不過,那些被刻意省略的詞句是什么,李柳兒自然明了。
她終究是個女人,生活在唐代的女人。宇文融是他的天,她是天空下飛舞的鳥兒。鳥兒再大,即使蛻變成了鳳凰,也依然要靠在這片天空下生活。天塌了,鳳凰同樣也會隕落。這個黑衣傳信者想要表達的,便是如此。縱然她李柳兒再有能量,也逃不脫依附男性的命運。
一種尊敬中帶著的對于女性的蔑視。李柳兒聽得出來,卻反駁不了。
時間靜靜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黑衣男子就看見李柳兒端坐著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平靜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壓抑著的頹然,輕輕傳來。
“罷了,一年多的時間,再培植一個頭牌雖然艱難點,但也不是不可能。沈浩那里,我會有些動作,如果那邊不排斥...”李柳兒說著,“...就送姜子曼去那沈浩府上吧。”
“是。”聽及此處,黑衣男子低垂著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有了這個準信,他此行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轉身就要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他的耳朵忽地一動,眼神瞟向了凈室的門口。
“怎么了?”李柳兒轉過頭,看到那男子正緊盯著凈室緊閉著的門,于是問道。
“夫人。”男子回過頭,壓低了聲音道:“金線巷中還有什么人住在這個樓層。”
李柳兒面色微微一變,目光望向男子的眼睛,聲音同樣壓低下來:“隔墻有耳?”
男子點點頭:“我想是的,就在我轉身的時候,聽到了一陣躡躡的腳步聲遠去,剛才對話時,我沒有注意到那人是何時伏在凈室門口的,也不知道剛才的內容被聽到了多少。我對這青樓的結構并不熟悉,夫人且細想一下,青樓之中誰有可能?”
李柳兒眼睛轉了轉,做思索狀。隨即臉上浮現出困擾的表情,對著男子搖了搖頭。然后又道:“頂樓房間不算少,一時間我也沒法確定。你且回去吧。今夜有不少貴人夜宿金線巷,若是有所動作可能會有意外出現。門外是何人,明日我自會搜查。”
“好。”男子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頭同意了。畢竟任務已經達成,李柳兒看上去還算平靜。但一年多的努力經營都要付之東流,內心恐怕并不舒坦。再做些使她不安的舉動,可能會讓李柳兒變卦。因此,他很快離開了這里。
至于姜子曼的意見,他并不在意。因為不論她同意與否,成為官場上交際的禮物都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頭牌藝妓再美,也終究是個妓子而已。在他眼中,比起被贈與癡肥的官員人家,能夠委身一個才子已經是大幸了。
直到黑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和衣而坐的李柳兒的眼神則望向了姜子曼閨房的方向。
“如果剛才有人能聽到凈室里的對話...”,李柳兒嘆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