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是朝日，魏崇卻還是只睡了兩個多時辰就精神抖擻地爬了起來。沈剛早就遞了拜帖，今日想要過府一敘。為了騰一天的時間出來，魏崇得先把其他的事情處理好，這幾日也是忙成狗。

　　早上魏山來報，說王鑫已經醒了。魏崇應了聲，說自己晚上若得空了就去看看。接著魏山又說：“前些日子老家來信，說夫人心口疼得緊。”

　　夫人指的不是魏崇的妻子，而是魏崇的母親。魏崇發妻沒過世的時候，尊稱也只是“少夫人”。這個稱呼并沒有這家里誰是老大的意味，魏崇很早就當家了，他母親向來不干涉家里——尤其是他什么事，只自己成天聊八卦抱不平。但魏家人都知道，喊她“老”夫人那是絕對的禁忌，如果敢叫她“老太太”還被她知道，那是要滿院子攆著打的——四十多歲正當壯年，打起人來還是挺疼。

　　魏崇“騰”地就站了起來：“你怎么不早說？”

　　他已經兩年沒有回老家了，每次母親稍信過來都是挺好挺好。魏花沒事還聊聊夫人的八卦，誰家男人打媳婦被夫人收拾了一頓，誰家父母賣閨女被夫人打了劫，總之他印象里，母親一直都是那個稱霸一方光輝燦爛的女土匪，驟然聽說她身體不適，他心里真的是一咯噔。

　　魏山也委屈：“花姐攔下的消息，不讓說。”

　　一方面王爺最近真的是很忙很累，夫人和魏花有志一同地覺得這點小事不用他操心；另一方面是一旦說了，王爺肯定要讓夫人進京調養。凡是十王府出來的人，都知道夫人安土重遷，不愿意來京城。魏花絕對是以夫人的意思為最高旨意的。

　　那今日怎么敢說？“魏花回老家了？”

　　魏山：“嗯，昨天就走了。”

　　魏花是被夫人撫養長大的，稱為主仆，但情同母女。所以她把事情安排了一下就匆匆回去探望，沒想到剛走就被魏山賣了個底兒掉。

　　魏崇想想，確實昨天辦公是小丫鬟來遞茶，當時也沒在意。“你找人跟過去，正好直接把母親接來。”

　　魏山臉垮了：“王爺，您體諒我忠心，花姐揍我的時候給我說句好的啊。”其實估計是混合雙打，但夫人揍他，他可是不敢求情的。

　　魏崇回答：“你就跟母親說，我至今不肯續弦。”

　　這個好，不用求情，夫人自己就會殺過來。“小的告退。”魏山歡天喜地，死道友不死貧道，夫人來了王爺你自己去解釋。

　　***

　　失地案一破，唐冽就給沈剛官復原職。其實應該再等一陣，但是朝中實在太缺人了。

　　沈剛官復原職的時候，魏崇與顧言已經確定了戶籍制度的整體細節，唐冽也甚為滿意。沈剛便進言，建議戶貼確定后，各道府的土地圖冊也可以逐步開始完善。通過把每家每戶的土地籍錄在冊，可以明確全國土地數量，進而根據年景更準確地預估當年稅收。

　　對此顧言是不太同意的。現在的土地數量主要以縣為單位統計，當地肥田多少、薄田多少，基本數目都有記錄，往年朝廷也是根據這些預估當年稅收、評定地方官員政績。統計到各家各戶，第一工程量浩大，第二就是把各家、各鄉、各縣的任務框定致死，地方執行必然會有反彈，到時候恐怕連現有的戶貼制也要被抗議。

　　顧言沒說的是，這就是把地方政府藏私的空間大幅剝奪，但地方官員私心又不除，最后肯定只能從加緊盤剝百姓來找平，到時候苦的還是百姓。

　　但唐冽卻覺得非常有必要，這個制度如果推行，“跟準確地預估稅收”這可真是個太有誘惑力的事情了，一旦能如此雷厲風行的推進，他還用這么暗戳戳地刺激臨庚盼著對方造反嗎？直接把賬冊摔在那群反戰臣子的臉上，讓他們好好看看，老子打得起！

　　當然顧言所說也確實應當重視，別想的很好最后沒法推行，反倒招致民怨。于是唐冽就下令讓沈剛和十王、顧言共同想個法子出來，怎么推進這些事、怎么消除百姓和地方的敵意。

　　這就是為什么沈剛會給魏崇下帖子。

　　魏崇雖然與沈剛交往不多，但是覺得他這半年來大起大落但不卑不亢的樣子非常順眼。尤其這次官復原職，他提出的意見多次受到唐冽的夸獎。魏崇對這種有能力的人一貫敬服，所以對他也是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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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剛年屆五旬，中等個子，以一個文官的角度來講，算是比較壯碩的。據說他早年做鄉賢時就常常務農，即便現在身居宰輔，也習慣在院子里種些莊稼——抄家的時候，他滿院子蔬菜真的驚到了世人，甚至后院還開了水田種稻子。可能就是體力活的原因，讓他頗有些肌肉，跟顧言的文士風流一對比就完全是兩種風格。

　　魏崇把沈剛讓到書房，兩個人分賓主落座，沈剛笑道：“顧尚書今日不在？”

　　魏崇回復他的時候，就說了會請來顧言，顯然是不打算聽沈剛一家之言。

　　魏崇見他笑得樸實，大約只是詢問，并不是在意，便笑道：“顧尚書今日在戶部處理文書，下午才能過來。我提前請沈相來，是有問題想請教。”

　　沈剛連忙擺手：“王爺這話言重了，下官不敢當。凡是下官所知，定言無不盡。”

　　魏崇笑道：“沈相也不必一口一個下官，我是粗人，很多沈相一眼能看懂的事情，我卻要沈相解釋才能明白，所以我們也不要浪費時間在客套上了。關于沈相所言土地圖冊的事情，我卻是不太明白，這是如何與救荒、開戰等事聯系的？”

　　在朝上唐冽與沈剛聊得很歡，顧言潑冷水也很起勁，只有他聽了個云里霧里。所以即便唐冽沒有布下任務，他也要找沈剛好好聊一聊的——其實問顧言也行，老爺子才是真的知無不言，很多即便自己不同意的事情，也會坦白跟他陳清利弊，最多稍加引導，并不干涉他的決定。但顧先生實在是太忙了。

　　不懂就必須要問。何況魏崇一向不覺得被人知道自己“這都不懂”有什么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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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曾經有人覺得魏崇光明正大地說“這個我不懂，請你給我解釋一下”的做法非常沒有赫赫不敗明山王的排面，拼命建議他矜持一點，不懂裝懂。反正他是十王啊！辦砸了丟給別人去擦屁股就好了。

　　魏崇回答：“圣賢都說‘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我不懂就問，也沒什么丟人的。”

　　對方急得直跳腳：“圣賢這么說，也未必真的誰都請教。您就算要問，問問陛下或者宰相什么的就行了，總不能連女人你都要請教吧？”

　　魏崇想起某個女人，回答：“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