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將燦,霧盡風暖
一片混沌。
入目皆是茫茫。我似乎正躺在床上。手背上傳來輕微的刺痛,我瞇起眼睛,才看清楚自己正在打點滴。我病了?一瞬間的怔忪,不遠處的一幕卻讓我感到窒息般的恐懼。
那也是一位病人,不同于我,他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眸中漸漸淡卻的光芒昭示著這具身體的油盡燈枯。有什么人在他的病床前立著,那人披著破爛的黑色長斗篷,佝僂著身子,將一只干枯的手伸向病人……一陣無效的掙扎后,病人失去了生息。
我捂住自己的嘴,拼命不發出聲音,斗篷內的人卻好像察覺到了什么。他猛然轉身,四目相對的剎那,我看到了他丑陋的大腦袋,上面布滿了冠狀的突起……腦海中有什么匆匆閃過,卻快得無法抓住。
有什么東西不懷好意地向我襲來,我躲閃著,眼前卻又變成了無邊的不可見,我想呼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電光石火之間,我感到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肺部似乎被緊緊攥住,無法呼吸。
在失去意識的邊緣,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過,救起了掙扎的我,那身影光芒萬丈,頃刻間將我刺得睜不開眼,只恍惚間感到她穿著白大褂的身影讓我感到無比熟悉,她是——
“媽媽!”
一聲驚呼,睡夢中的我驚慌坐起,急促地呼吸中,無法抑制心臟劇烈地跳動,似乎要沖破心房。
瞳仁收縮著,我慢慢看清了室內熟悉的景物,終于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夢。厚重的窗簾下映出淡淡的日光,在昏暗的臥室里氤氳著令人不安的朦朧,不難看出此時已至清晨。
清晨?突然,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媽媽呢?她怎么沒叫我起床?她……
來不及穿拖鞋,我赤著腳,匆匆打開房門?!皨寢專俊绷晳T的看向廚房——媽媽每天早晨大秀身手之地,可是廚房一片空蕩蕩,唯給予我安靜作為回應,一瞬間,我的心也空了大半,像無頭蒼蠅般挨個推開家里所有房間的門,嗓音也早已不似之前那般平靜,染上了幾分哭腔:“媽?”
終于失望了,焦急與恐懼侵占了我的內心,我踉蹌著再次推開媽媽臥室的房門,一切如常。窗戶半開著,窗簾被緊緊束起,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卻沒有了那個聽到開門聲,便會循聲看來,向我微微一笑的人。
就在我不知所措,快要哭了的時候,目光飄忽間看向了梳妝臺,一個淡黃色的信封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走過去一瞧,熟悉的字體讓我的淚水險些決堤。“寶貝親啟?”我拿起信,輕聲念著。是媽媽給我留的?
我迫不及待想要拆開信,手指卻因顫抖數次將信掉落,幾經曲折,終于取出了信紙,急忙展開低頭細細看了起來。
“親愛的寶貝:
你看到信時,媽媽也許已經到達武漢了。請原諒媽媽沒有告訴你就擅自離開。事發突然,病毒肆虐,。在與疫情抗爭時,醫護人員浪費的每一秒,都是以不可計數的傷亡人數為代價的。
但是媽媽還是趕緊給你寫了這封信,因為,今夜不辭而別,明天就要成為你第六個自己過的生日了。很抱歉,媽媽又違約了,因為媽媽在更早的時候,對全國人民許下了更大的諾言,要盡我最大的力量,保人們安康;要以肉體凡胎,同死神搶人。媽媽會努力工作的,你也要好好上網課,等到我們能摘下口罩出門的時候,爸爸媽媽給你補過生日。到那時,武漢的櫻花也開了,我們可以一起來看。
你爸爸也許又不在家吧?他是警察,比媽媽更忙,可能會沒時間照顧你,你要好好吃飯,早飯在微波爐里,你醒來的時候應該還是溫的,稍稍熱一下就好。
對了,如果外公外婆打電話來,不要告訴他們我去武漢了哦,幫媽媽撒個謊好不好?
將速歸,勿念”
信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匆忙間草草完成的,許是趕時間,連最后一個句號也沒來得及寫。強耐著性子讀完,我再也忍不住,拿著信紙的手無力垂下,另一只手扶著墻,顫顫巍巍地蹲下來,我想忍住眼中洶涌的液體,但他們卻爭先恐后地滴落。最終化為隱忍地抽噎。我責怪媽媽,她又沒有信守承諾;我擔心媽媽,她竟然徑自去了武漢,那個地方……
心如刀絞,抽泣漸漸變為號啕大哭。
許久,我終于稍稍安定,站了起來,走回自己的臥室。拉開抽屜,那里整齊疊放著五張被撫平的信紙,微微陳舊。六張信紙,質地相同,內容相似。我用手輕輕撫過,與今日何其相像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上演,前五次,媽媽都能在前線化險為夷,這一次……她一定也可以!
思及此,我心中微暖,嘴角也掛起淡淡笑意。我小心地把信紙放進抽屜,抬頭,望向窗外——
濃霧不知何時已悄然散去,久違的陽光穿過窗戶,掃盡室內的陰霾,似是春光正好,風暖艷陽高。
我仿佛看到櫻花爛漫間,媽媽身著熟悉的白大褂,逆光而行,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