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碧霄閣。

　　云景晟的話整夜回蕩在翎千霜耳畔，誠然，她沒有睡好。頂著一對兒熊貓眼出現在慕涼清面前，尷尬極了……

　　“尊上，早啊。”翎千霜跟慕涼清打招呼，不，應該是在打哈哈，以緩解自己的尷尬。

　　“嗯，走吧。”慕涼清看著眼前這個“小熊貓”，并不奇怪，他早猜到了，要是不胡思亂想那就不是她了。

　　二人御劍出了長留，前往尸山，只是翎千霜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有什么心事嗎？”慕涼清料到她不會先開口問他，倒不如自己先發制人，免得她御劍不專心，橫生變故，只是卻沒有人應答。

　　“霜兒？”慕涼清耳畔依舊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翎千霜！”

　　“啊？”翎千霜聽到慕涼清喊自己的名字，心下一震，思緒猛被拉回，身下一個不穩，竟從靈犀劍上落了下去。默念口訣，準備御風，腰上卻突然加了一道力度，下一秒便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還是他啊，只不過，已沒有在蜀山時那般冰冷，似是多了些許溫度，這一刻，翎千霜居然舍不得離開。

　　“現在安全了，可以放手了。”慕涼清淡淡啟齒，果然，他就是他，還是沒有絲毫溫度可言。

　　翎千霜依依不舍地收回環在他兩肩上的雙臂，開口：“對不起啊，尊上，我…又給您添麻煩了。”言罷，便準備重新御起靈犀劍。

　　慕涼清拉住她的手腕，似是有意制止她的動作，道：“不用了，你昨晚沒休息好，難免心神不寧。御劍恐怕無法凝神聚氣，再摔下去總是會耽誤些時間，落塵劍還是能容得下你我二人的。”

　　翎千霜有意無意地睫毛微顫，有些不安在心底徘徊，終于開口：“尊上，你為什么會收留我?。磕憔筒慌拢矣锌赡馨褟┰潞完幜_招來，給長留添亂子？”

　　“我不是收留你，是在幫清虛道君和蜀山，免得蜀山后繼無人。長留，要是他們敢直接攻打，就不會用毒了。”慕涼清這似是寬慰又更像無視她的語氣，翎千霜此時聽起來，卻格外順耳。

　　至少，有尊上在，長留和蜀山，都不會有危險了，她也就放心了。

　　“尊上，云水笛對仙界有什么用啊？”翎千霜只是知道，這云水笛和焚寂劍，是清虛拼了命要守護的，而《六界全書》中只記載了焚寂劍，對于云水笛卻并無記載，著實是有些奇怪。

　　“你可知，陰羅為何要搶奪焚寂劍？”慕涼清沒有回答她，只是反問。

　　“霜兒知道的，上古時期有七大兇劍，對應金木水火土陰陽，分別為不嗔劍、長目劍、絕云劍、焚寂劍、大矩劍、慧蝕劍和煌滅劍，集齊這七大兇劍，便可以召喚軒轅劍，以殺止殺。魔界若想一統六界，定然是要滅了仙界，所以不得不用這軒轅劍。既然云水笛同焚寂劍一樣重要，莫非，云水笛可以抵抗軒轅劍？”翎千霜猜著，眼眸里星辰點點。

　　慕涼清有些欣慰地點頭，卻又搖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千年前神界湮滅之時，曾留下八音法器，分別是雨霖鈴、玄蒼磬、斬魔塤、蕩波鼓、伏羲琴、歸元柷、鳳鸞笙和云水笛。女媧上神將云水笛和鳳鸞笙留在了仙界，交由蜀山和長留保管，其他四件自是一界一件，只是唯獨身為這八音之首的伏羲琴卻不見蹤影，偏偏又只有伏羲琴才能與軒轅劍相抗衡，唯有集齊剩下的七音法器，才能召喚伏羲琴歸位。所以這云水笛，自然是極重要的?！?p>　　“尊上，現在焚寂劍和煌滅劍已經被陰羅所尋得，仙界為何不致力于尋找剩下的法器？”翎千霜不解。

　　“并非沒有，這么多年來各派掌門也都在暗地尋找，但一直沒什么進展。這些法器都有不同的神力封印，又散落在各界，要尋得自然是不容易。不過，陰羅要尋得那些兇劍，也是不易，所以我們時間還充裕，最起碼要等長留的疫氣過去之后，我才能動身。”慕涼清好似在說著一件平常小事，語氣淡然到沒有絲毫波瀾。

　　此刻，翎千霜站在這把落塵劍上，站在他身后，站在九萬里高空之上俯瞰這千山大地，只覺無比心安。

　　“尊上，陌寒淵，我是不是殺錯了？”翎千霜垂眸，似是有些愧疚。

　　“為什么這么問？”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所以昨夜想了很久，我為何會殺了他。這罪魁禍首是陰羅魔尊和彥月，陌寒淵不過是他們的手下罷了，自然是唯命是從，或許，他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若他當真是陰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彥月肯定是不論怎樣都要從我手里救下他的。何況，殺了師尊的也不是他。所以，我一氣之下就斷了他的性命，總覺心里不很好受?！濒崆Z氣稍帶哭腔。

　　“不痛快是自然，人若無惻隱之心，失了悲憫之情，早已生靈涂炭，但須知正邪之分，對錯之別。人各有各的范圍，過多地干涉他人的命運已是不盡然，更何況是殺了他。不過，作為仙界中人，斬妖除魔，守護蒼生，天經地義，自是沒有錯的。他若想反抗，也必不會效忠陰羅魔尊這許多年，不過是心甘情愿罷了。所以，你不必自責?！蹦經銮宀唤肫鹆俗约旱谝淮螖啬У臅r候，也像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樣迷惘，便細細開導了她一番。

　　“尊上，仙魔真的就不可和平共處嗎？為何非要斗得你死我活呢？”翎千霜對慕涼清的話并不很懂，只覺這個人教她的，和師尊確是有些不同的。

　　“是仙是魔，不過是取自人心。仙不一定就是純粹的仙，也會有貪嗔癡之念，魔也并非全都十惡不赦。世事無絕對，大愛也有情，除非修的是無情道，否則，沒有人能逃得過“情義”二字。仙魔兩界也并非不能和平共處，只是當今魔尊的執念太深，無法化解罷了?！?p>　　“那您又是如何斷絕得了七情六欲，突破了這九重天？”

　　“無所謂斷絕不斷絕，不過是勘破了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心中通透，不再為凡塵所擾罷了。”慕涼清的語氣，永遠都是這般淡然空靈。

　　翎千霜不知怎的，突然滿眼期待地望向慕涼清，鄭重道：“尊上，你可不可以收我為徒??？”

　　“你師尊將你托付于我，我自然會為你打算。只是，你卻為什么想做我的徒弟？”慕涼清本想將她交給云景晟，或許他們的性格更合適些，現下聽到翎千霜這樣問，眉間卻是有些微皺的。

　　“沒有為什么，就是單純的想拜你為師，可以嗎？”最后三個字，輕飄飄地從她嘴里吐出，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心里這么想，就說出來了。

　　“那要看你今日的表現，配不配得上了。”慕涼清并未回絕，五尊之中，唯獨他門下還沒有弟子，這碧霄閣也是要后繼有人的。想來清虛的眼光并不會錯，何況仙資又是如此之高，收了她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以為自己省去很多心力。

　　“尊上，霜兒不會讓您失望的?！濒崆@喜，她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呢。

　　“到了?！蹦經銮寰従弻⒙鋲m劍收回，攜著翎千霜降落到地上。

　　這一刻的畫面，如果永遠靜止下來，那該有多幸福，翎千霜心想。

　　尸山。

　　抬頭遠望，陰沉慘淡的日光和飄忽不定的迷霧籠罩著整座山，那些遍布的尸樹林靜謐的如同一切都沉睡在死亡的恐懼中，仿佛所有生靈都未曾涉足過此地。

　　斑駁稀疏的光線星星點點地落在幾棵尸樹上，走近，令人作嘔的蠅蛆之氣奪去了翎千霜鼻尖殘存的清香。樹上不知長著什么器官，血淋淋的，殘缺不全。樹腳下散發著惡臭，那是一具尸體。

　　或許是剛死不久，死尸還睜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嘴巴張的很大，似是死前受過巨大的痛苦，凌亂的頭發已和頭皮分離，夾雜著鮮血的泥土，顯得異常恐怖。尸體的四肢已經不見，應該是被麖吃掉了。

　　渾身通黑的烏鴉在樹上低叫，令人毛骨悚然，死尸的肚子也正被一只烏鴉剖開。另幾只烏鴉也一同飛下來食用，一條血淋淋的腸子被扯了出來，隨后是心，肝，肺……烏鴉們歡快且毫無顧忌地享用美食，嘴邊掛著點點血跡，和與那內臟藕斷絲連的血筋。

　　“尊，尊上，我……”翎千霜看著，手不自覺地去拉慕涼清的衣袖，攥得緊緊的，一動也不敢動。

　　慕涼清揮手設下雙重結界，拍拍翎千霜被汗水浸濕的后背，安慰道：“別害怕，有我在，沒事的。從現在開始，不能離開我十尺之外，否則結界會失效。把靈犀劍拿出來，以備不時之需?！?p>　　“哦，好?！濒崆€沒回過神，卻也是下意識地召出了靈犀劍。就這樣，一手攥著慕涼清的衣袖，另一手緊握著靈犀劍，翎千霜緊隨著慕涼清往山上走去。

　　整座山都是這樣的景象，翎千霜便稍稍放開了膽子，雖也是一直拉著慕涼清的衣袖，卻不攥得那么緊了，看著那被自己扯得有些皺的可憐的袖口，翎千霜實在是有些囧。

　　“霜兒，《六界全書》中是否有記載，蒼玉究竟在尸山何處？”慕涼清意識到漫無目的地找總是不妥當的，何況這尸山，也不宜久留。

　　“這倒沒有，但是有記載說是麖獸通人性，能言語，或許我們可以去尋一尋這麖獸，看能不能問出什么?！?p>　　“也只能如此了，走吧。”慕涼清道。

　　翎千霜點點頭，還沒邁出步子，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低吼，后背猛地一涼。

　　兩人轉身，一頭體型似鹿卻又比鹿恐怖萬分的獸出現在他們眼前。雖是在山上生存，可身上卻遍布鱗片，隱隱透著紅光。

　　四條腿如柱子一般支撐著這龐大笨重的身體，每只腳上都有鋒利的獸爪。頭頂上長有一角，粗短尖銳，嘴里似是還噙著半只人的胳膊，獠牙上掛滿血絲。兩眼中露出兇狠和貪婪，看獵物一般打量著慕涼清和翎千霜，聲聲低吼此起彼伏，似是在表達有人闖入尸山的氣憤。

　　“尊上，這是……麖獸？”

　　慕涼清點頭，握著落塵劍的手緊了緊，另一只手下意識地牽住了翎千霜，不過此刻，翎千霜也無暇顧及這些，同樣握緊了那只大手。

　　“拉緊我?！蹦經銮逭f著，感受到手中的力度大了些，隨即加了一層結界，帶著翎千霜騰空而起。

　　“蒼玉在哪兒？”慕涼清只是舉劍，卻并無再一步動作，耐心開口詢問眼前這頭麖獸，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殺生。

　　“嗷嗷，憑你們區區二人，還想得到蒼玉，做夢！”那麖獸用法術傳音給慕涼清。

　　“不要逼我動手。”慕涼清只是淡淡地說著，握著落塵劍的手不由地緊了些。

　　“狂妄的人類，當心讓你尸骨無存?！丙彨F踏地而躍，升至與慕涼清同樣的高度，直奔而來。慕涼清沒有動作，卻見那麖獸猛地被彈出了數米之遠。似是不罷休，那麖獸強闖了結界三次，結果皆是一樣，三次被彈了回去。

　　“不要再做無謂抵抗，我不想殺你。”這一刻的慕涼清，猶如上神一般俯看著摔在地上的麖獸，在他的眼中，不過是一只螻蟻罷了。

　　那麖獸似是發了狂，滿眼通紅，撇下了嘴里的半只胳膊，嚎叫著往山上跑去。

　　“尊上，我們現在？”翎千霜看不透慕涼清究竟如何打算。

　　“站好了，追?！甭鋲m劍從慕涼清手中瞬移至二人腳下，疾風般帶著劍上的人追趕麖獸。翎千霜險些沒站穩，但被慕涼清拉得緊，也是有驚無險，她這心里突然有些暖。

　　那麖獸鉆進了山頂一洞穴之中，慕涼清只好放棄御劍，攜著翎千霜徒步往洞內走去。

　　翎千霜拉著慕涼清，緊跟著他的腳步，卻突然想到了什么，趕忙放開慕涼清的手，一個箭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慕涼清似是有些驚詫，道：“你干什么？”

　　“霜兒想做尊上的徒弟，自然是要和您一起面對危險，幫助您的，而不是永遠被您保護，那樣的話，我就成負累了。”翎千霜語氣堅決，淡然一笑，轉身往洞內走去。

　　慕涼清微微點頭，嘴角那抹淺笑，轉瞬即逝，快到令人懷疑到底有沒有出現過。

　　突然，兩人被十幾頭麖獸圍住，個個青面獠牙，頭長犄角，只是體型卻比剛才那只小了許多。

　　“霜兒，十尺之內，你左我右，上！”

　　兩人迅速分離，靈犀落塵皆是通體閃著五彩流光，在二人的舞動之下顯得尤為美麗，同樣，殺傷力也十足。

　　慕涼清解決掉這十幾只麖獸只用了不到數秒，轉頭看向與靈犀人劍合一，有節奏地進攻防守的翎千霜，心下滿意。這小丫頭悟性不錯，這么快就能讓靈犀劍認她這個主人，達到人劍合一之境。他還擔心這靈犀劍是他多年的佩劍，不肯歸順于她，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慕涼清并沒有動手，只是靜靜等著翎千霜自己解決。

　　最后一頭麖獸倒地，翎千霜滿意地勾了勾唇角，轉身向慕涼清走了過來，道：“尊上，霜兒打得怎么樣？”

　　慕涼清只是點點頭，卻并沒有言語，但也足矣讓翎千霜驕傲一陣子了。

　　“這只是剛開始，切不可掉以輕心。”慕涼清叮囑道。

　　“好的，尊上?！濒崆涍^剛才一番打斗，心中的恐懼已全然消除，便給了慕涼清一個燦爛的微笑，隨即往洞內更深處走去。

　　突然，感覺到身后有什么東西，翎千霜轉頭望去，卻驚叫一聲，躲在了慕涼清身后。

　　“有蟲子……蟲子……”翎千霜眼睛里似有淚花，看向慕涼清。

　　慕涼清倒是有些好笑，剛才打那些恐怖萬分的麖獸時的勇氣去哪兒了，現在居然被一只竹節蟲嚇成這樣。

　　無奈，慕涼清指間施法，將那只誤闖入結界的竹節蟲彈了出去。

　　翎千霜終于放松，道：“尊上，這蟲子為什么能進入結界？”

　　“它又沒有法力，自然是可以進來的?！蹦經銮褰忉尩暮軣o奈，可不要告訴他，面前這個熟讀《六界全書》的人，竟會不知道這個。

　　“呃…我，我一緊張給忘了，對不起啊，尊上。”翎千霜很是尷尬。

　　“走吧?！蹦經銮宀o不滿，畢竟害怕蟲子的女孩子，也不差翎千霜這么一個。

　　翎千霜悻悻地垂下腦袋，小貓一樣順從地跟在慕涼清身后，往更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