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中千萬個不愿意，杭墨終究得面對這反反復復的一幕。盡管從小到大，和父親爭吵早就是家常便飯的事了，即便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他們父子倆也從未有過一次茍同的觀念。
他也從未想過兩人之間的僵局何時是個頭，也沒盼過會有緩解的一天，好像這一切，已是一種習慣。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杭宗玄召他去的地方竟是自己的寢房，沒叫上李尋梅，甚至連下人都屏退了。
這是唱的哪一出？
雖然腦海里已閃過無數個念頭，可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爹找我何事？”
今天的杭宗玄沒有了以往的怒氣，平靜得有些反常：“你可記得譚海？”
杭墨思索片刻：“有印象。”
當初杭宗玄和譚海本不交好，兩人各自都對對方都心有不快，卻也維持表面客氣。
直到那年，譚海塞外帶兵出征失利，回京城的路上遭遇暗殺險些喪命，杭宗玄趁虛而入，參了他一本，稱他是無用之徒，慫恿先帝將他降職。
那年的杭墨方才十歲，尚未涉事，不知朝政官宦之事，更不懂其間的來龍去脈。只知那段時日事情鬧得很大，他也不知為何緣由，卻要被李尋梅帶回李府住了一月有余。
自那以后，杭宗玄和譚海便是明面上的針鋒相對，無奈杭宗玄官高一等，譚海也不敢有何行動。
“原以為當年打壓了他，他便能永無出頭之日。”杭宗玄滿臉愁容，“誰料先帝駕崩后，當今圣上竟在暗地里如此器重他，今日早朝，竟封他為大將軍。”
“有勇有謀之人，配得上此稱，當年之事，不足以毀他一生。”
“你的意思是當年錯的人是我？”
“是。”杭墨毫不留情地回答。
“你……”杭宗玄剛想發怒，又將怒氣強壓了下去，“當年誰對誰錯，現在再說也毫無意義了，只是爹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爹應該遲早想到有這一天。”
“墨兒啊……”杭宗玄輕嘆一口氣，下一刻，連杭墨也突然被嚇到。
“爹，你做什么？！”杭墨上前扶起跪下的杭宗玄，卻完全拗不過他，無奈，只能跪在他面前與他平視。
“爹這輩子沒求過人，可這次，爹真的要求你了。”杭宗玄語氣軟了下來，“爹唯一的靠山便是白丞相了，因為你三番五次拒絕婚事，白丞相心中對我已有不滿……”
“說到底。“杭墨苦笑，“你還是要我娶了白家大小姐。”
“爹承認，爹確有私心，可是這次爹只有你幫我了。”杭宗玄緊緊握住他的臂膀，“往后，你可以娶你愛的女子，爹不干涉……只求這次順了爹的心愿，爹求你了。”
他鄭重地要磕一個頭，杭墨無措地阻攔他。
“爹，你瘋了！”杭墨整個人陷入了兩難境地，“最后給我一點時間，我想一想，可以嗎？”
杭宗玄先是沉默片刻，隨后沉重地點了點頭：“好，一會白丞相來府上議事，爹再最后幫你拖延一下，只是……別拖太久了。”
“是。”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第一次互相妥協。
“什么？爹跪下了？！”
“你小聲點。”
杭初夸張地捂住嘴，而激動的眼神卻怎么也掩飾不了：“這種場面竟然沒親眼看到，真是錯過了太多！”
“你什么心態。”杭墨無語地搖搖頭，“我都已經煩死了。”
“其實說真的，雖然大哥每件事都支持你，但是這事吧……”他一臉疑惑，“我也不是很懂你。”
“你也覺得我無理取鬧？”
“怎么可能？！我二弟要做的事，自然有二弟的道理！”
“少說些有的沒的。”杭墨再度無語，“說重點。”
“重點就是，讓你娶個媳婦，就這么難嗎？”杭初在他身邊坐下，“那白家大小姐，怎么說也是位容貌俏麗的美人，又從小飽讀詩書，無論是家境、長相還是喜好，和你都很相配，你怎么就不能試著接受一下呢？”
杭墨瞥他一眼：“你這么喜歡，你娶啊。”
“說什么呢！”杭初怒喝一整杯茶，“我可不喜歡這種姑娘啊……但是你看看我都娶了五個了，你又何必糾結于這一個呢？”
“你和五個嫂子都是如何成婚的？”
“你不是都知道嘛……”杭初掰著指頭，“集市上撞倒一個姑娘，她把我打了一頓，后來成了我大夫人。茶樓里不小心茶水灑到一個姑娘身上，她把我打了一頓，后來成了我二夫人。徐大人家的三小姐來府中做客，我夸她如湖中的肥天鵝般美艷，她把我打了一頓，后來成了我三夫人。王府……”
“住口。”杭墨忍不住想讓他收了話匣子。
“這不是你讓我說的。”
“至少你的每一段婚事，都經歷了相識、相知、相愛，最終才走到了一起。”
“那又如何呢。”他聳聳肩，“等你真的娶妻了才知道，無論當時有多相愛，一旦成了婚，一切都將趨于平淡的生活。”
“只是一個你都確定不了的人陪你走過下半生，又有多少人能賭得起？”杭墨眺向遠方，“小淺是我們最疼的妹妹吧。”
“是啊。”
“如果她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你不知道那個男人以后會不會愛她，甚至不知道是否會對她好，你放心得了嗎？”
杭初被他問住了，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所以，你想好怎么回答爹了嗎？”
“不知道。”他丟了一顆石子到湖中，激起一陣水花。
杭初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浮躁，作為最了解他的兄長，自然看出了端倪：“你小子是不是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
杭墨被他一問，心情倒是好了些，笑問：“怎么說？”
“我早就看你不對勁了。”杭初狐疑地看著他，“就從凝香閣回來以后，你就很不對，越來越愛笑了。”
“我在你面前本就一直愛笑。”
“不一樣！”杭初繼續回想，“還有那次從詩會溜走！還有你莫名其妙說你要吃十八道菜！還有你接下來消失的好幾時辰！還有你昨天也消失了好幾時辰！”
“好了好了。”杭墨受不了他的嘮叨勁，“說到這個，確實有事要拜托你。”
杭墨又一次露出了莫辨的笑容，杭初倒吸一口冷氣……
又來事了？！
還未來得及問，便被一聲柔軟的女聲打斷。
“兩位少爺，小女，冒昧打擾了。”
面前立著一位纖瘦的女子，淺色羅裙處鑲著精致的銀絲邊際，水芙色紗帶輕系腰際，青蔥玉指正端正地交叉擺放在腹前，一看便是位儀態萬方的大家閨秀。
她碩大的雙眼正含情脈脈地看著杭墨，櫻桃唇瓣含著笑，揚起了極美的弧度。
“小女有話想單獨與二少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