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十有八九不遂人意，這個道理，杭墨自幼便已知曉，即便很多時候事與愿違，他也盡量以這句話自我安慰。好似告訴自己，已經盡力了。

　　這一遭，終究也是逃不過。而他知道，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任性了。

　　外人面前，杭墨依舊體面，嘴角保持著謙遜的笑。

　　笑著去迎親，笑著攜白顏之手前去拜堂，笑著一拜天地，笑著向父母們二拜高堂，笑著面向白顏，夫妻對拜。

　　旁人看來，他今日大喜之日，心情甚好。

　　直至晚上的宴賓時刻，他也依舊保持笑容，一一敬酒。

　　“杭墨這個孩子啊，我可是看著長大的。”白安——白顏之父喝得滿臉通紅，喜悅之色溢于言表，“真沒想到啊，竟然成了我女婿?！?p>　　杭宗玄奉承道：“能娶到千金，是犬子幾世修來的福分啊。”

　　“這杭墨一看就是棟梁之才。”他滿意地看著杭墨，“以后兵部那些事，好好跟著你爹學學。”

　　“是?！焙寄h首。

　　杭宗玄彎腰作輯：“犬子的將來，還望白丞相多提點?！?p>　　“這還用說嘛？還有那件事你也放心，我會關照你便是了。”白安有些喝多了，話也多了起來，“反正這么多年，我關照你的事也不少了，不差這一件兩件……”

　　“在下承蒙丞相厚愛?！焙甲谛K是吃了這顆定心丸。

　　“真沒想到，我兒子已經出落成如此一個翩翩少年了?！崩顚っ沸牢康乜粗寄壑泻瑴I，“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誰知一晃眼，你便已成家了。”

　　“娘，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能落淚?！焙寄p撫她的肩膀。

　　“是啊，娶了白家大小姐后，可要好好對人家?！?p>　　“是?！?p>　　看他如此聽話，白安在一旁更是喜笑顏開，又敬了他一杯酒。

　　“也不知你是看不出來，還是裝作看不明白?！币晃皇⒀b的美麗婦人不知何時走到了李尋梅身邊，她雖是一身隆重的打扮，卻遮蓋不住那顯而易見的刁蠻氣。

　　她便是楊依——杭宗玄的三夫人，凡是她們二人同時在場，便少不了冷言冷語。

　　“你什么意思？”李尋梅瞬間冷了臉。

　　“你看不出你兒子一點也不開心？”

　　“我兒子的事，輪不著你這外人來操心?！?p>　　“要不因為你兒子是杭墨，誰想操心你的事？”

　　李尋梅剛想反駁回去，楊依便已端起一杯茶徑直走到了杭墨面前：“墨兒，我就以茶代酒，祝賀一下你的新婚。”

　　看見三夫人的時候，杭墨的笑容變得真誠了起來：“謝三娘。”

　　他低頭準備倒上一杯酒，卻被楊依攔住了：“你這孩子平時都不喝酒，今天已經喝得夠多了?！?p>　　說罷，她另外遞了一杯茶到他手中，兩人相視一笑，共同干了這杯茶水。

　　后來，接受了多少人的祝福，杭墨也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麻木地敬酒、適時地微笑，然后再去接受下一個人的祝福，重復著這循環往復的動作與話語。

　　所有人都很盡興，除了杭初和杭淺，始終愁眉不展。

　　趕在杭墨回房前，他們偷偷溜了出來，趁他人不注意時，才和他說上了幾句話。

　　此時不勝酒力的杭墨已是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扶著墻，呼吸起伏有些急促。

　　“喝不了就別喝這么多啊！”杭淺心疼地拍著他的背，“那些宴客都有完沒完??！這輩子沒碰過酒是不是！就知道喝喝喝！”

　　“好了，這哪是二弟能決定得了的?！焙汲跬嗜チ似饺绽锏钠猓且荒樸皭澋貙⑺幫韬筒杷f到他面前，“趕緊服下，醒酒的?！?p>　　“謝謝。”杭墨接過藥的手有些顫抖，他吞下藥丸，盡量使自己平復下來。

　　“不好受吧？”杭初關切地問道。

　　杭墨笑道：“你喝這么多酒試試，怎么可能好受呢?！?p>　　“我是說你心里?！?p>　　杭墨笑容消失在嘴角，緘默了。

　　在他們面前，他無需再偽裝了，他其實一整天都不想笑，笑得太累了。

　　“新郎官呢？怎么不見了？”

　　“是啊，這會要洞房了呢?！?p>　　“快去那邊找找?！?p>　　……

　　不遠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杭墨也知道，在這里躲不了多久了。

　　“我去了啊。”杭墨拍拍二人的肩，“別擔心我，祝我新婚快樂吧。”

　　杭淺翻了個白眼：“快樂個頭啊！”

　　三人同時發出了輕笑聲，笑完后又一次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最后，杭初和杭淺擔憂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深知他的難受，卻無奈于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一切照常進行。

　　杭墨掀起了新娘的紅蓋頭，白顏緩緩抬頭，神態嬌羞，銅鈴般碩大的雙眼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今日的她極美，比初次見到時更多了幾分妝容的修飾，容顏近乎毫無瑕疵，而杭墨卻了無驚艷之感，只是禮貌地回以一個微笑。

　　平靜地喝完交杯酒，下人一一退去，喜慶的空房中，只余兩人的呼吸聲。

　　“夫君?！鼻优车貑玖艘宦暎最伜π叩氐拖骂^，“突然換了叫法，尚有些不習慣呢?！?p>　　“沒事?！焙寄鹕頁崞揭屡鄣鸟薨?，便走向桌旁坐了下來，“今日夫人也累了，早些歇息吧?！?p>　　白顏的神情有些失落：“夫君還不睡嗎？”

　　“我不累?！焙寄聪蛩巴笤诤几?，我定不會在吃穿家用上虧待于你，隨后，我也會在你住的屋內開設一個獨立書房，到時我睡書房即可，不會讓你遭人非議?！?p>　　“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明白?！?p>　　“就像你之前對我說的，我與你之間，不會有夫妻之實，但我會盡全力護住你在外的名聲，也會讓你衣食無憂?！焙寄D了頓，“畢竟，我虧欠于你?！?p>　　“妾身，一切聽夫君安排?！卑最伿猪槒牡氐拖骂^，“只是往后，夫君還會對妾身好嗎？”

　　杭墨本想結束話題，卻不料她看似毫無反駁的念頭，卻還是繼續對他發問。

　　見杭墨不回答，她慌亂地解釋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么多，夫君不愿意說，便不說就是?！?p>　　“別緊張，在我面前你可以想說什么便說什么?！焙寄卮鹆怂拇鸢?，“除了愛你，任何合理的要求我都會盡量答應?！?p>　　白顏看著他的眼神征了征，隨后便暗淡了下來：“妾身明白了。”

　　“早些歇息吧?！?p>　　他尋到一本書，開始就著燭光看了起來，白顏望著他微弱燭光下的背影，抑制住了想要流出的淚水。

　　杭墨心中都懂，她又何嘗不是無辜之人，可自己的心，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