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熱鬧的酒樓,舉人們濟(jì)濟(jì)一堂,行的正是以文會友之事,穆輕眉和楚留澤在二樓隔著欄桿往下看,正興致盎然地竊竊私語。
“那邊那個眾人簇?fù)淼氖钦l?”,穆輕眉指著個錦衣公子,好奇地問楚留澤。
楚留澤瞥那人一眼,蠻不在乎隨口道:“他??!義順伯家的老二,他爹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他自然很是受歡迎?!?p> “他爹是主考官,他還敢出來招搖?”
“嘖嘖嘖,”,楚留澤搖搖頭,“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正因為他爹是主考官,他才得抓住這個機(jī)會大撈一筆啊!”,他對著穆輕眉露出促狹的笑,挑眉道:“你們兄妹倆太正氣了些,所以有些世家公子哥才寧愿找老二那個啞巴,也不敢找你倆玩?。 ?p> 他是魏忠公的獨(dú)子、是跟著皇帝上過戰(zhàn)場的少年將領(lǐng)、是年紀(jì)輕輕做了郡守的一朝名臣,自然是世家子弟喜歡結(jié)交的風(fēng)流郎君;反觀穆輕眉,其實說白了只是一個母族失勢、又無世家可倚仗的嬌縱公主。
聽聞楚留澤的話,她也不生氣,歪著腦袋看著他:“所以啊!這些人有什么勾當(dāng),當(dāng)然得塘雨你幫我盯著了!”
“別急,”,楚留澤指著一個青衣男子,與穆輕眉耳語:“仔細(xì)看,他手里拿著的書。”
穆輕眉不解,瞇著眼盯了會兒也沒看出個究竟,使勁踹了一腳楚留澤:“別賣關(guān)子!怎么回事?”
“那書里夾的——乃是銀票?!?,楚留澤帶著不屑又憐憫的眼神劃過青衣男子,與穆輕眉解釋道:
“世家泄題、操控科考名次,已是常態(tài),但那些并無身份背景的人,又該怎么辦呢?那幾百個個名單里,如何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呢?便只有舍下文人傲骨,丟棄清高姿態(tài),卑躬屈膝在權(quán)貴面前做一條心甘情愿的走狗。
“可是啊,那厚厚一沓銀票,換來的也不過是他和權(quán)貴有機(jī)會共坐一屋的機(jī)會,往后如何,還得看他家中有多少錢?!?p> “那貧苦的寒門子弟,豈不是……連機(jī)會都沒有?”,穆輕眉想起陸閔得,雖說是狀元出身,卻一降再降,混成了從七品的小官。就連當(dāng)初榜上有名,也是因為他作的詞討得了穆輕眉姑母、大長公主的歡心,何其諷刺。
“是??!這科考,不過是世家入仕途的幌子,賺聲名的招牌,說到底,皆是為世家做墊腳石;可惜了這些個癡書生,還真以為能用讀書給自己搏出個名堂?!保魸烧f完便背過身,懶得再看,拿過酒壺便直接往自己嘴里灌。
穆輕眉與他坐回案邊,看著坐在一旁的盈盈,往他碗里夾了好幾筷子菜,直到把他的碗堆滿,才心滿意足道:“你主子帶你來這家酒樓,不就是怕你吃不慣京城口味嗎?你別客氣,好不容易吃到家鄉(xiāng)菜可得抓緊機(jī)會!”
楚留澤打斷她,義正言辭道:“穆輕眉!你可別瞎說?。 ?p> 他表情格外嚴(yán)肅認(rèn)真,穆輕眉心中詫異,盈盈這孩子,誰瞧著不想照顧照顧,就連一根筋的小十六還給他帶糖呢,怎么偏生楚留澤非要表現(xiàn)得這么寡淡,這人也不是個冷情的啊?罷了罷了,楚留澤究竟怎么想的,穆輕眉哪能猜得清楚呢?
總算等到這兩個看熱鬧的人回來,一直在屋內(nèi)待著的穆青和帶著時刻都有的淺淡悲憫神情,語調(diào)平平道:“那青衣男子,年三十八,落第已兩次,此番是賣了半數(shù)祖上基業(yè)而來,走前已立下誓言,若再不及第,便不復(fù)科考?!?p> 他瞧著那人一臉的諂媚,再看看義順伯之子滿臉的猖狂,遺憾至極搖搖頭:“只是我瞧他的文章,寫的還不如塘雨。若當(dāng)真榜上有名,只能說明他家中基業(yè)豐厚?!?p> 楚留澤點(diǎn)點(diǎn)頭:“賄賂子弟打通關(guān)系,花費(fèi)錢財買通考官,是得……不對?。∧虑嗪?!‘還不如’?,什么叫‘還不如’我!你這樣可不厚道啊!要不是為了你,這些世家子弟平日那些宴會老子才不稀罕去!”
他放下酒壺,叉腰瞪著楚留澤,活像個市井無賴——二十來歲時,他成日與軍營的漢子們廝混,而那些漢子里,市井無賴都算好的,大多其實是昔日罪犯。
穆青和無可奈何地笑,與他賠禮:“是是是……是我說錯了!來,盈盈,多吃點(diǎn)!”
“不是,好端端地你怎么也提他!”,楚留澤一聽穆青和叫盈盈,就又忍不住炸毛,干脆埋頭吃飯,一句話也懶得說。
穆青和搖頭笑笑,沒理他,只是問穆輕眉:“義順伯那邊,安排好人了嗎?”
“兄長放心,安排好了?!?,穆輕眉有幾分運(yùn)籌帷幄的得意,道:“這些年來我讓塵凡澗不計盈虧收留這些被抄了家的官家小姐、讓他們悉心照料看護(hù)著,如今竟有了收獲。前些天義順伯要買小妾——你說說那老頭子,一把老骨頭了還是個色胚,讓飛云知道了,便央著塵凡澗的管事安排了她和義順伯見面,飛云那丫頭,平日里提起義順伯便恨不得把他燒成灰,也不知道是怎么笑得出來的,當(dāng)晚便把義順伯迷得神魂顛倒,第二天一抬小轎就進(jìn)了府——義順伯花了十五兩。”
她說完,神情中帶了幾分遺憾,埋頭撥了撥香灰,喃喃自語:“可我這樣耗盡心思,花費(fèi)財力;給這些女孩們提供的,也只不過是處不被男人隨意侮辱的塵凡澗,離了那華屋,世人的冷眼、誹謗,還是會在她們身上留著,就像釘子,深深刻進(jìn)去,怎么也取不出。就連她們自己,能想到為家人證明清白的最佳手段,也是……這般忍辱負(fù)重?!?p>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穆青和也覺得荒唐可惜,卻聽楚留澤大大咧咧飲了口酒,道:“怕什么!等那糟老頭死了,拿著老頭給的錢,逍遙快活便是!”
他說話向來胡鬧荒唐,穆青和兄妹倆聽?wèi)T了,也懶得說什么。
幾人吃飽喝足,怕人發(fā)現(xiàn),楚留澤先帶著盈盈從正門離開,穆輕眉和自己兄長本準(zhǔn)備從后門走,卻聽見前廳吵鬧叫嚷起來,隱隱約約又聽見楚留澤中氣十足的的聲音:“程老二,這話爺可不愛聽!要做什么咱私下說!我先走了!”
穆輕眉好奇,生生停下了腳步,巴巴看著穆青和。穆青和無可奈何,只得道:“想看戲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