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太回想著早上妻子送他出門時,臉上掛著的笑容,赤紅的臉膛上也露出憨厚的笑容。
織子很早就跟著他了,那時候雖然生活很苦,但是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幸福的,直到她后來生了病。
剛開始的時候并不嚴重,他一直勸織子去鎮子里請醫師看看,但是織子總是不去,她舍不得花錢。
然后她的病越來越嚴重,忠太不顧她的勸阻,固執的去了鎮上請了醫師回來,然而那個據說是鎮上最好的醫師,只看了一眼,就斷言,織子的病沒救了。
他當然不相信,白發蒼蒼的醫師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推門走了。
果然,織子的病一天天的嚴重,直到現在連床都不能下。所有人都勸他把這個病秧子背到山里扔了。能活,就是神明開恩,活不了,也不過是命該如此。
但是所有這樣說的人都被他直接攆了出去,他甚至不敢讓織子聽到這些話,以織子的性格,如果被她聽到,她是真的會這么做的。
他就這么苦熬著,每天從打的魚里摳出一條最好的,哪怕賺不到錢,也要帶回去給織子補補身體。
他老實,想著,既然做了夫妻,那就要把這輩子做到底,如果可以的話,下輩子最好也能在一起,只希望神明開恩,下輩子妻子的身體可以好一些,他不需要什么富貴,兩個人一個家,他覺得夠他忙的了。
現在總算是看見希望了,他不知道京都在哪,這輩子最遠只是去過鎮里而已,但是他聽人說,京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地方。
一切都很好!
神子大人說的位置大概到了,忠太準備下網。
忽然間,風大了起來,小船被海浪推動,在浪尖下不來。
“神子大人不是說今天是個好天氣嗎?”老實的漁民嘟囔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還是太陽高掛以后,安心了不少。
只是網下了以后,身邊漸漸起了霧氣,空氣中也多了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忠太決定把網起了,直接回家。
半路上遇見同村的一個漁民,那個漁民也是神色不安,看了一眼忠太,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悶頭劃船。
天氣越來越不對,烏云開始遍布天空,令人作嘔的氣息也逐漸變得濃重,一陣極度壓抑的感覺涌上心頭,忠太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在身后逐漸靠近。
“??!”
隔著漸漸濃厚的霧氣,忠太似乎聽見那個同村的漁民發出一聲恐懼至極的喊叫。與此同時,一陣巨浪拍來,忠太看著環繞周身的灰色霧氣,狠狠的咬了咬牙,小船掉轉船頭向著那個漁民的方向劃去。
霧氣越發的濃重,所幸兩個人離得并不是很遠,忠太很快就循著破碎的木板劃著小船趕到了同村漁民發出喊叫的地方。
原地除了幾塊破碎的木板,什么也沒有剩下,那名同村的漁民更是不知所蹤。
“新平!新平!”忠太趴在小船的船舷上大聲呼喊著同村漁民的名字,然而沒有半點用處。
陣陣陰寒的感覺傳來,忠太的耳邊傳來低沉的囈語,像是無數的亡魂趴在他的耳邊,
一輩子老老實實的漁民什么時候見過這種情形,登時間渾身僵硬,寒毛直豎。
他看不到的是,他以為的灰色霧氣其實是無數面色青白的枉死冤魂糾纏在一起,這些冤魂死死盯著小船上的矮個男人,伸出濕漉漉的手想要抓住他。
忠太有一瞬間忽然恍惚起來,只覺得與其回去還要苦熬著生活,不如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這種愿望越發強烈,他放開船槳,慢慢的走到船舷邊上。
猛然間織子低聲抽泣的臉閃進他的腦海,忠厚的漁民霎時間驚醒過來,織子還在等著他回家,他一定要回去。
他連退數步,緊緊抓住船槳,勉強分辨清楚方向,忠太瘋狂搖動船槳,帶著見妻子的愿望,他要回去。
在這一刻,什么都攔不住這個男人。
周圍的霧氣沉默了,鬼魂的囈語在他的耳邊散去。他劃了很久,終于燦爛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矮個男人喜極而泣,更加用力的劃槳。
趙清歌找到了一艘能夠出海的小船,像是將軍找到了他的戰馬,只是這將軍未免寒酸,上馬就上了半天。
花了點功夫,趙清歌終于確保不會在搖動船槳時,船只向著不受控的位置移動,他坐著這艘小船,晃晃悠悠的出發了。
剛剛出海,趙清歌感覺小船一沉,他回頭看去,麻衣赤足的小男孩沖著他微微一笑,很沒有乘客的自覺。
趙清歌把船槳一扔,努努嘴,荒就自覺起來,坐在船尾,把手伸進海里。
小木船抖動了兩下,正當趙清歌懷疑以為出了問題的時候,整艘小船船頭翹起老高,如同脫韁的野馬般向著那個妖怪的方向風馳電掣,船后留下翻滾的白浪。
趙清歌趴在高高翹起的船頭上,海風直接撞進他的鼻腔,飽受刺激的眼睛即使閉上,也還是不自覺的流出淚來。
“怎么樣?”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荒甚至連一根發絲都沒有亂,安穩坐在船尾,笑著問道。
趙清歌不敢張口,怕一張口海風直接撞進胃里,但是他依舊伸出右手,慢慢的把大拇指豎起。
荒看著趙清歌伸出的大拇指,沉默片刻,狠狠的又加了一把力氣。
趙清歌不知道在日本豎起拇指代表什么,代價就是,他感覺現在海風已經掀開了他的腦子,所有的顱內組織都抹了風油精般的舒爽。
樹木掩映的高崖上,一目連看著漸漸消失的小船,神情依舊安靜,“走吧,時間到了?!?p> 圍在他身邊的灰色瘴氣水流般涌動,高大健壯的妖怪顯出身形,看著神明的背影嘿嘿直笑。
“再等等,不著急,等他們走遠?!?p> 一目連沒有說什么,站在寒風凌冽的山崖上,有些恍惚。
在他沒有受傷之前,無論是在哪,吹來的風都是溫柔的。因為每一縷風,都是他的化身,他無處不在,只為了能夠隨時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百姓。
可是現在,溫柔的風不再吹過這片土地,這山崖上的風,還真是有些冷啊。
海妖很想擺出一目連那樣的冷靜表情,但是心里的激動實在是難以壓抑,算計一位神明的快感那么強烈,他甚至想現在就直接沖進那個村子,告訴那幫驚慌失措的凡人,這一切都是他的計策。
但是他還沒有失去理智,只能壓抑著,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織子坐在床上,臉上滿是憧憬和喜悅,即將康復的喜悅讓她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已經想好了,等身體好了,還是要回來,京都那種大城市,不適合他們這種沒什么本事的普通百姓,在那邊生活的話,忠太的擔子就太重了。
等回來,一定要好好照顧忠太,他們一定會過的很幸福的。
最好,再生一個孩子。咿呀!想到這種事情,頓時織子的臉色就紅了,蠟黃的臉上因為這抹紅潤,驟然間竟有些好看了。
陰霾籠罩的海面上,螃蟹一樣的巨大妖怪仰天嘶吼,灰色的怨氣狂龍般夭矯,直撲天際的閃電。無數冤魂在他的背上纏繞,宛如一座恢弘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