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陽到底還是將長垣縣長的職位給保住了,這應該得利于功曹郭儀。郭儀辭職不是為了別人,恰是為了給這位縣君擔負罪責。
如此一來,鞫獄不實的大部分原因應該歸咎于功曹郭儀,而那郭儀又應愧對于縣君的信任,而自請辭去功曹之位,所以范陽這位縣君倒是沒有什么過錯,即便是有,也只需要罰點兒錢財。
漢末刑法,這對于那些為官的士人有極大的寬容性。很多犯了罪的官吏們,大多能夠以錢財贖罪,這在漢朝的法律上是認可的。不是特別的重大犯罪問題,很少會將他們判處死刑,大多都是免官罷職。
范陽鞫獄不實,這縱然是要梟首的死刑,但是這一者有功曹郭儀為其擔罪,二者又因為其上任長垣縣君沒有多長時間,三者又贖金抵過,所以沒有丟官免職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范陽受到的影響還是極其之大的。縱然郭儀為其擔了罪責,但是他和郭儀本就是一體,現在郭儀受了惡名,免職而去,這將來還有多少名門子弟會接受他的辟除呢?
再者,此次事件,可是極為影響他的仕途的!以后若是想要升任,那難度無疑是大了百倍不止。
當然,范陽的仕途現在也沒有人去關心了。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杜和一案上。
毛階在獄中審訊完夏種、王仲這些人,而這些人在獄中也是供認不諱,所以很快便是調查清楚了。毛階和范陽在重審杜和一案后,最后的判決結果是去徙邊。
徙邊,這是減死一等的重刑,而且后漢以來,徙邊大多都是連坐的,也就是你一人犯罪,全家都流放到邊疆去。只不過杜和此案尚且還構不成連坐之罪,所以也就只是杜和一人要遠赴邊疆受罪。
對此,吳歧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感謝毛階!若不是毛階,那么杜和也不會洗刷了冤屈。但是杜和的案子,換一個人來判的話,也不至于如此重。
畢竟毛階也是查出來杜和是過失殺人,而且還是為父殺人,也沒有傷父的罪名,這應該會減免很多罪過的。但是怎么說呢,毛階不是那些施以仁政的官吏,也不需要在意什么風評,以他的性格,秉公執法,不近人情,才是最真實的寫照。
所以即便是吳歧,也不可能再說什么毛階的判決有失公允的話來。誰讓毛階是重審杜和此案的郡中吏呢?也唯有縣君范陽,才有資格和他一起決定杜和此案的結果。但是范陽鞫獄不實,這自己都差點兒難保了,又怎么去和毛階審理杜和之案?
在這樣的情況下,杜和一案的重審,也就是毛階一人的決定了。
……
杜和一案,終于是結束了。
但是吳歧還感覺有些什么空落落的。可能是因為這一次的結果,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般,也可能是覺得在整件事情中,他并不能決定杜家兄弟的命運,哪怕是他真的盡力了。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依舊是微乎其微。
郭儀過來找到吳歧,這一次的郭儀身上沒有了印綬,他不再是縣中的功曹,只是一個白身士子。
“郭君為何要來找我?”
吳歧很是好奇郭儀此時邀請自己在他家中一敘,開玩笑似的問道,“莫不是向我來尋罪的?”
“吳郎何罪?”
郭儀笑著飲盡一杯酒,悠悠一嘆,“你說我是要怪罪你阻止了秦河等人劫亭呢,還是要怪罪你勸說杜曦乞鞫,亦或者是要怪罪你為杜家兄弟脫罪的種種行為呢?”
“秦子游等人劫亭之時,我曾經說過,杜和為父殺人,其行為受到鄉人所憫,而現任縣君又是極為在意自己的名聲的,定會予以寬宥。”
吳歧微微搖頭,“可我卻是未曾想到,縣君會如此判決。縱使王仲誣告杜和傷父之事為真的,那也應是誤傷,怎能以此加罪?郭君為一縣之功曹,卻不想舉善黜惡、褒善糾違,反而讓縣君鞫獄不實。鑄就大錯,以至于有今日之惡果,君為名門望族,難道不知道這些道理嘛?”
吳歧的話,讓郭儀沉默良久,卻是忽然張口問道,“吳郎可知曉為何毛君如此判決杜和一案?”
“性格使然。”
“僅僅只是性格使然便能夠解釋的嘛?”
郭儀沉聲道,“毛君前去緝捕高進時,那高氏聚眾抗法,縣吏、鄉吏畏懼高氏如虎,眾皆不敢動。可唯獨那秦子游一人沖殺進去,眾皆隨之!這難道是正常的事情嘛?”
“杜和當市殺人,即使是誤殺,可在市中拔刃相斗,以一言不合而出劍者,難道是善者嘛?那日吳郎若是沒有阻攔,秦子游他們真的不敢劫亭殺人嘛?高氏橫行鄉里,這些人又何嘗不是作威作福!為何獨獨他們犯法獲罪,吳郎卻極力幫助他們呢?”
說到這兒,郭儀情緒也微微有些激動,“吳郎如此,不過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尚義之名罷了。”
“縣君若要懲奸除惡,抑制豪強之輩,何不用馬賊曹?”
“吳郎何以說笑?那馬子勇行事酷烈,若是予彼輩權,縣君寬仁之名何存?”
郭儀冷笑,“有些事情,我們可以做的,縣君卻做不得。別看那毛君有此膽魄,緝捕高進,捕殺那些聚眾抗法的高氏族人,那只不過是他非縣中吏,此事辦完后,便可一走了之。換成縣君,若是讓那馬子勇去懲奸除惡,難道便不懼彼輩報復嘛?那秦子游之輩敢去劫殺亭舍,難道就不敢去動縣寺嘛?縣君孤身一人,又有何底氣去做此事呢?”
“所以郭君覺得杜和之案,縣君并無錯,你也無錯?錯的只是我輩?”
“不,錯了便是錯了。”
郭儀微微搖頭,“我只是想說,縣君也有他的苦衷。想他非名門大族出身,能夠成為一任縣君,何其不易!為官之途,如履薄冰,可依舊是不免如此下場,可惜可嘆!這世道難道真的是善者當政嘛?若非迫不得已,誰又愿意去為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