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玄和胖男人，以及胖男人手下的兩個頭目，一起站在另外一個街區(qū)的高樓上目睹了這場屠殺的全程。

　　從無人機到來，到最后一個人停止呼吸，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五分鐘。

　　基于現代科技的精準性，無人機的屠殺始終限定在一個街區(qū)之中，離他們最近的一次爆炸發(fā)生在十五米之外，微型導彈的威力有限，之所以能輕而易舉的摧毀大樓，是因為之前的掃描已經找到了這些老舊建筑物的薄弱處，因此迸濺的碎石沒有一塊砸到他們的身上。

　　但他們都像是死一樣的安靜。

　　實際上，站在這個位置，他們看不到具體的過程，只能聽到人們的哭喊聲和機槍掃射，炸彈爆炸的聲音，但是所有人都能想象出那究竟是何等的慘狀。

　　等所有聲音結束，無人機盤旋了一陣離去之后，只有李守玄和另外一名頭目的臉色能保持平靜——那頭目半張臉都是機器做的，猩紅色的電子眼在眼窩當中轉動著，胸口發(fā)出了滴滴的響聲，顯然也并不像外表表現的那么平靜。

　　一千年的時間，李守玄對人類底線的看法一低再低，最后終于學會不再失望了。

　　“等到再過一會，財閥們雇傭的記者和媒體們就會來到這里，爭相報道這場‘煤氣爆炸’的慘劇。”胖男人的語氣并不平靜，雖然自己也是這場慘劇的始作俑者之一，但看到一個街區(qū)就這么被財閥夷平，他還是難免有些兔死狐悲。

　　李守玄開口道：“總會有人知道真相的。”

　　“財閥不介意別人知道真相。”胖男人臉上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他們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己為了一個財閥成員屠殺了一個貧民窟的街區(qū)，好讓我們這些賤民安分守己——說不定天上就有那么一個衛(wèi)星正盯著這里，將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錄成視頻，下次推銷軍火的時候擺出來，或者擺在床笫之間，為自己增添情趣。”

　　“之所以還要那些御用文人為這種事情涂脂抹粉，只是為了應付那些愿意自欺欺人的大多數而已。”

　　李守玄第一次真的相信，這大概就是人類的末日了。

　　“世道怎會淪落至此呢？”

　　李守玄又一次嘆息。

　　“我們的世道一向如此。”胖男人顯然是沒有理解李守玄的意思：“作為財閥子弟的你，以前是會摁下開火按鈕的人，當然無法理解暴露在槍口下究竟是什么感覺。”

　　“人間不該這樣的。”

　　胖男人則沒有那么多的閑情感嘆，他望著崩塌成廢墟的街道，有些漠不關心的回答道：“可人間就是這樣，興許在三十年前的那場大災難里，所有正直的人都死光了吧？”

　　“眾生貪嗔癡三毒心熾盛。”李守玄突然開口說了句其他人聽不懂的話：“這是真正的末法時代。”

　　“別說這些讓人聽不懂的怪話。”胖男人從自己的兔死狐悲的失落感中走了出來：“我解決了自己的對手，你則擺脫了那些天天想著殺你謀奪家產的親戚，雖然死了些不相干的人，但這事其實咱倆雙贏，就別再這里流鱷魚的眼淚了。”

　　他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個ID卡，遞給了李守玄。

　　“這是你的新身份，按你說的，名字改成了李守玄，貧民窟出身的幫派打手，這身份合規(guī)合法，嘿，李少爺，你現在也是連內城都進不去的三等人了。”胖男人哈哈的笑了起來，好像這事真的很好笑一樣：“你還是堅持不換個臉？我認識一些專業(yè)的整容醫(yī)生，他們會割開你的臉，然后用刀片磨掉你的一部分骨頭，等你皮肉愈合，那就連你親媽都認不出來你了。”

　　“在這么個只需要半個小時就能把人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時代，改不改變面容又有什么意義呢。”李守玄接過了胖男人手上的ID卡：“我可不想變成你口中自欺欺人的家伙。”

　　胖男人咂咂嘴，不再相勸，而是換了個話題：“你接下來打算干什么？”

　　盡管胖男人看李守玄完全不像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但事實就是如此，離李守玄十八歲成年還有兩年，胖男人只想把李守玄在成年的當天送到那家基金會和那筆信托業(yè)務的負責人見面，到時候李守玄重回財閥世家，自己也算是有了‘從龍之功’，搬出貧民窟還不是小事一樁？

　　現在胖男人就希望李守玄能安安穩(wěn)穩(wěn)，本本分分，哪怕是混吃等死的度過這兩年，但這樣的話說出口了，李守玄也八成不會聽，因此胖男人也就懶得說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有那么一大筆錢可以繼承的李守玄將ID卡收到自己胸口的口袋里，輕描淡寫的回答了胖男人的問題：“我打算出城一趟。”

　　胖男人的表情煞是精彩，若不是親眼看到，很難想象一個人的表情會變成那種似哭似笑的模樣來，他臉上的肥肉擠在了一起，好像都阻礙到他說話了。

　　“出……出城？”

　　“嗯。”李守玄點了點頭：“有些東西，城外最多。”

　　“城外最多？城外最多的是怪物！”胖男人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憶，打了個寒顫：“被西格瑪病毒感染的怪物！”

　　“對，我就是想要怪物，活著的怪物。”

　　聽到胖男人的話，李守玄不懼反喜，臉上帶起了一點淡淡的笑容。

　　李守玄苦想了一夜，才想出了《外道就正篇》不能使用后自己應該怎樣才能快速恢復原來的實力，循序漸進的法子固然好使，他也不缺那些被斥為外道的伎倆。

　　另外，這據說引起了了整個世界毀滅性的災難，直接將文明逼到末日邊緣的病毒，和李守玄也有莫大的關聯(lián)。

　　在他前世臨死之前，為了拖延自己的大限，他用千年來積攢的財富投資了不少據說可以延長壽命的科學研究，西格瑪病毒就是其中之一。

　　用西格瑪病毒研發(fā)者本人的話來說，西格瑪病毒的最終目的是將原本需要耗費無數年月的進化進程縮短到個體能清晰感知的短暫時間內，每個西格瑪病毒的感染者都會尋求個體在進化領域的最優(yōu)解，通過這種方式，只要很短的時間，就能見到進化之路走到盡頭，足以對抗任何的生物大滅絕的完美生物。

　　對于已經走到了盡頭的完美生物而言，不會再有進化的需要，為了進化而產生的繁殖就成了不必要的蠢事，取而代之的是，完美生物的個體將會擁有永恒壽命的特性，以保證物種的永遠延續(xù)。

　　能在物競天擇的殘酷生物進化當中獲勝，沒有任何缺陷的完美生物一定會誕生，而西格瑪病毒，只是在加速這一過程罷了。

　　但很可惜的是，直到李守玄大限將至的最后時刻，西格瑪病毒也沒有真正的研發(fā)完成，充其量只是能暫緩衰老的興奮劑罷了。

　　那位病毒的研發(fā)者，也是李守玄不多當成朋友看待的人，在李守玄拿著幾根未成熟的西格瑪病毒試劑離開，去赴那有來無回的鴻門宴時，那位研發(fā)者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發(fā)誓自己要將西格瑪病毒完成，制造出完美的人間樂土。

　　李守玄當時笑著安慰他說，你一定會成功的。

　　明明是就像是發(fā)生在昨天的事情，但是現在卻真的是已經隔了一世了。

　　這樣的世界，就是你想要看到的樂土嗎？

　　李守玄緬懷著自己現在估計也已經的死去的故友，心情不由得有些黯淡。

　　胖男人看出了李守玄臉上的落寞，沉默了一會，也就不再反對。

　　“好話難勸該死的鬼，阿坤，你帶著李少爺去咱們黑虎幫在城外的駐地。”

　　那左半張臉都是機器的男人沉默的點了點頭，李守玄看著他挑了挑眉毛。

　　這男人身上的氣魄不像是黑幫該有的，倒不是那半邊金屬制的身子如何，而是這個人本身就有一種只有經歷了沙場喋血的人才會有的氣魄，李守玄學過道門的相術，雖然早已擱置不用，而且道門老祖宗估計也沒想到后世子弟里有人給缺了半張臉的人看相，但只是搭眼一看，一個人前半生的運道如何，他還是能勉強看清一二的。

　　李守玄笑著對阿坤說：“那就有勞這位兄弟了。”

　　阿坤也不回應，只是瞪著李守玄看了一眼，然后就往樓下走去。

　　李守玄也并不生氣，跟在了阿坤后面下了樓，上了一輛破舊的轎車，便向著城外開去了。

　　另一個始終沒開口說話的幫派頭目是個面相有些陰柔的瘦弱中年人，擔當著幫派里白紙扇的角色，雖然因為胖男人是個自有主意的主，因此他這個白紙扇顯得有點沒存在感，幫派的生意大多都是由他一人主持，胖男人也很放心，對他很是敬重。

　　在車開遠了之后，這位白紙扇道：“這位大少爺不是一般人啊。”

　　“財閥里哪有什么一般人？”胖男人笑了起來：“普通人落到他那個處境，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知道他不簡單還讓阿坤去試探他，爺，這招行險了啊。”白紙扇搖了搖頭，顯然對胖男人讓阿坤帶路的做法并不贊同：“阿坤的親弟弟，可是被他活活釘死的，阿坤昨天剛給自己弟弟收了尸，今天出拳難免收不住力道。”

　　胖男人先是沉默，等到白紙扇忍不住把自己剛才說的話顛來倒去的尋思，想知道哪里出錯的時候，胖男人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若是阿坤不能盡力出拳，那才是最糟糕的。”

　　白紙扇皺起眉頭來，難不成幫主想把那李家公子殺了？

　　正在他思量的時候，胖男人又開口了：“若是拳下留力的話，可是會被人活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