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安面試的過程居然很順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坐在中間的那位年長一些的主考官,沖她笑得格外慈祥。
左邊的那位面試官看了她的簡歷和證書,先讓她做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
沈聽安說完后,他又問了她一些專業上的問題。沈聽安雖然比較緊張,但對答得還是很有條理。
“你是中文系的,擅長公文寫作嗎?”
“是的。”
“那你根據我們設定的場景,現場寫一封簡短的函給我。”
不多時,沈聽安把寫好的函,雙手遞過去給考官們傳看。他們邊看邊點頭,“這字寫得真漂亮。”
沈聽安提著的心放下去了一些,“您過獎了。”
“我們醫務科現在就缺一個字寫得好看的,雖然說現在是無筆辦公時代,但一個人的字就是一個人的排面,這句話是不會錯的。”右邊那位也笑著接話。
最后是那位主考官,他溫和地說,“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請你要不假思索的回答我。”
沈聽安點頭,“好的。”
“用八個字形容出你最喜歡的天氣。”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沈聽安下意識的答。
聽到沈聽安的回答,面試官若有所思的微微頷首。
“好了,我們暫時沒有問題了。面試結果明天之前會發到你的郵箱,請注意查看。”最開始問她問題的那位面試官說道。
沈聽安站起來鞠了個躬,退了出去。
跟行政崗位不一樣,面試實習醫助的人數相當多,沈聽安結束去找閔敏的時候還沒有輪到她。看到沈聽安后,閔敏使勁向她招手,“怎么樣,怎么樣?還順利嗎?”
“應該還行吧,不復雜,就問了幾個問題。”沈聽安也拿不準。
“啊,順利就好,順利就好。我好緊張啊,我看他們出來的人都說難死了,這次好像是要直接上手實操的,我怕我到時候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樣。”
“怎么會呢,你可是年年拿獎學金的學霸誒,這些對你來說都是是小場面。”沈聽安安慰她。
這時,上一組已經面試完出來了,工作人員叫到了閔敏的名字,閔敏進去前深吸了一口氣,沈聽安握緊拳頭沖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看著閔敏進去之后,沈聽安在外面找了個位子,剛坐下,耳邊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麗麗,聽說這次的面試,20人里面才取一個呢,這幾率也太小了。不過剛剛看考官對你的態度,你肯定是沒問題的吧。”
“這個還不好說啦,也要等正式通知的。”林麗的聲音懶洋洋的,卻掩蓋不住言語里的得意。
“哎...你就好啦,有人幫著,都不用擔心。能進這里,是多少學口腔的夢想啊。”同行的女生很羨慕的口氣。
“別這樣說啦,待會兒我去歐陽姐姐那里幫你也問問情況。”林麗自得的說著話,不經意的往旁邊瞟了一眼...
“呦呦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沈聽安嗎?”林麗看到等在那里的沈聽安,幸災樂禍的走近她,說道,“怎么,又追到這來想法子糾纏我哥啊。你臉皮可真厚。”
沈聽安抬眼看她,沒有說話。
“我就說我哥可不會一直瞎的。你現在知道了吧?”林麗見她不說話,更得意了。
“這是誰啊,麗麗?”同行的人問她。
“我哥那個死乞白賴的前女友,都跟她分手了,你看,又追到醫院來。”
“啊?”同行的女孩好奇地打量著沈聽安。
對于這個莫名其妙又執著于死纏爛打的人,沈聽安忽然就失去了繼續容忍的耐心,“我看只有你這種看門狗,才會覺得林宏宇是塊肉骨頭,人人都想搶吧。”她話語冰冷。
“你!”林麗沒想到沈聽安居然會反擊,驚愕得一時之間哽住了嗓子。
她的同伴看情勢不對,也不想在醫院這種地方鬧僵開來,所以趕緊把她拉走了。
這時電話響了,是媽媽的來電,沈聽安有點怔忪。
拿著手機快步走到走廊的另一頭接起,“喂,媽。”沈聽安輕聲喚道。
“嗯,已經回學校了?”梁瑩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的。”
“實習的地方找好了嗎?”
“正在找。”沈聽安盯著自己的腳尖回答道。
“嗯,你姐姐伊伊她...”
“媽!”沈聽安打斷道,“我沒有姐姐。”
“你這叫什么話?”梁瑩皺眉,“伊伊的腿脫臼了,難道你一點愧疚都沒有嗎?于情于理過年那幾天你都應該待在家里照顧她,盡一盡你的本分。可你倒好,一聲不吭就跑去國外瀟灑,我什么時候教得你這么冷血?”
沈聽安只覺得心臟像被一雙冰冷的手驀地攥緊,“媽!你為什么從來不愿意聽我說!”
“好了,伊伊她現在躺在床上,都還心心念念著廠里的業務。今天她還特意跟我表態說她不怪你了,以后咱們一家人還是好好的過日子。”梁瑩嘆了口氣,“安安,舅舅舅媽都不在了,伊伊的家人只有我們,我們的家人也只有她了。你不小了,該懂點事了,不能一直都是她在遷就你這個妹妹。”
“所以時至今日我還得感恩她的大度。”沈聽安慘然一笑,“真相是什么,可能您根本也不在乎吧。”
“沈聽安。”梁瑩手上拿著一個木制的相框,里面是一張溫馨的全家福,她摩挲著照片的邊緣冷然說道,“我對你很失望。”
“梁總,有外線進來。”電話里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梁瑩默狠下心腸,“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要忙了。”
良久,沈聽安緩緩把手機從耳邊拿下。屏幕濕漉漉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人生真的就是這樣嗎?沒有道理可講,一切都是你該受的磨難。
她有時候總會想,如果爸爸還在,媽媽會不會多一點溫度,她們的母女感情,應該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就靠自己強撐著。
爸爸和媽媽共同經營著一家塑料加工廠,廠子的規模不大,沈聽安自小的家庭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概比大部分的雙職工家庭要好上一些,勉強算是小康。
媽媽從她記事起,一直是一個嚴肅且擰巴的人。不愛熱鬧,不愛說笑,一心都在工作上。平時多數時候都穿著嚴謹的工作套裝,頭發盤得一絲不茍。沈聽安的記憶里,也沒有多少她對著自己親近微笑的樣子。
作為互補,爸爸是個溫柔又細心的樂天派,時常拉著沈聽安給媽媽準備驚喜,像情人節、媽媽的生日,爸爸從來沒有忘記過。沈聽安從小和爸爸待得時間多,性格受爸爸影響會更大。并隱隱覺得,只要自己也開朗愛笑一些,媽媽的表情多少會柔和一點。
16歲那年,爸爸和舅舅舅媽在回老家接外婆的路上出了車禍,車從崎嶇的山路上滾下山坡,三人不知為何都沒有系安全帶,被甩了出來,當場死亡。
她們一瞬間失去了三個親人,媽媽一直都沒有哭,也沒有安慰在文姨懷里哭得要昏過去的沈聽安。她冷靜得從殯儀館叫來了車,臨時去買了壽衣,布置好靈堂,一切都有條不紊。只是她眼中那些許的光亮,也不復存在了。
19歲的梁伊人也在那場車禍中失去了雙親,媽媽要照顧梁伊人也是理所當然,所以讓她搬過來和她們同住。恰逢那個時間,正是梁伊人高考填寫志愿的關口。她復讀過一年,但這第二次高考的成績也堪堪過三本線。都說三本的學費是最昂貴的,舅舅舅媽的經濟狀況很難付得起獨立院校一年將近兩萬的住宿費和學費,舅舅舅媽正在考慮,不然就退而求其次報一個大專上算了,可以省下不少開支,以技術為本,也不見得不好,以后就業也會有出路。
出了這個事情之后,媽媽按下悲痛不提,只詢問梁伊人的想法。因著對她的憐惜和愧疚,哪怕那時候梁伊人是想出國自費找個學校念書,媽媽也會想法設法籌錢讓她去的。所以當她委婉的表示,自己還是希望能有一個本科的文憑,想去上大學。媽媽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沈聽安和梁伊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談不上有多親厚。但沈聽安確實對這個人沒有好感。小時候,爸爸讓她牽著自己去買糖,到了稱斤的地方,沈聽安看著梁伊人趁老板不注意,抓了一把很貴的糖放進了已經稱好的袋子里,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付錢。看到這一幕的沈聽安很詫異,懵懂中覺得,這個人,不可深交。
她也很不屑于梁伊人每次通過賣慘和賣乖來跟梁瑩要錢的方式。而且多數都是欺騙,她見過很多次,梁伊人跟梁瑩以購買考證課程和資料為由要錢,其實轉身換了新的手機或者化妝品。
媽媽靠自己撐著廠子,供養著兩個女孩。本就比常人要淡漠一些的性子,生活的重擔也讓她越來越寡言。這些小細節她也不會在意,總想著別虧待了這個侄女就行,所以基本是予取予求。
沈聽安心疼媽媽賺錢的辛勞,所以很少提要求。但當她每次想當面拆穿梁伊人的時候,總能被她圓過去。反倒漸漸讓媽媽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從小被寵壞了,不能容人。
畢業后,梁伊人進了家里的廠子做會計,又住在家里,和梁瑩的關系倒是越來越親密了。沈聽安每每回到家,在梁伊人刻意的營造下,感覺自己才是個外人,她們兩人才是親如一家的母女。
沈聽安至今沒有考證,梁伊人對她的惡意是從何而來。
大概是從小羨慕她的衣食無憂,穿得用的乃至學習都比自己好,每次親戚聚在一起吃飯,對比著開朗優秀的表妹,把自己映襯得什么都不是。父母也都是一位老實巴交的人,基本在這種聚會中,她們一家都是透明人般的存在。心氣高的她恨父母庸懦又不會交際,看著眾心捧月的沈聽安,自己卻從來不會被代入話題。這是自小延續的嫉恨,很難消除。
梁伊人的學校是在離家2000多公里的城市,除了暑假和寒假,其余假期她都不怎么回來。但一旦是回來,總會給沈聽安找點惡心,最惡劣的一次是把沈聽安整理了很久的復習資料倒墨水泡了,沈聽安質問她的時候,她受盡了委屈一般跟梁瑩解釋,自己偶爾回來只是想幫妹妹收拾一下凌亂的桌子,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梁伊人畢業后進了媽媽的廠里做會計,正好和她的專業是相合的,這樣她呆在家里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矛盾的爆發,是那天。梁伊人以打掃衛生為名,居然動起了爸爸放在壁柜里的遺物。雖然多是一些不值錢的工藝品,但沈聽安很寶貝那些爸爸的收藏。一看梁伊人居然直接用濕噠噠的刷子伸進去一通倒弄,情急之下就想拽她下來。
梁伊人滿心都是逗弄獵物般的惡作劇心態,看著著急的沈聽安。余光瞥見梁瑩正進來,干脆一歪從高凳上摔下來。也是力度沒掌握好,居然還真的脫臼了。
壁櫥里面一只掛著小鼓的白瓷兔子咕嚕嚕滾了下來,差不多和梁伊人同時掉在了地上,碎了。
沈聽安顫抖得撿起四分五裂的小兔子,那是她作文比賽第一名爸爸給她從上海淘的獎勵,現在就這么摔碎了。
她漲紅著臉,沖還在吃痛呻吟著的梁伊人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梁伊人滿眼痛苦的看了一眼梁瑩,“姑姑,我...”
梁瑩二話沒說,劈手給了沈聽安一個耳光,“該滾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