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沓有很多優點,比如不拘小節,也比如準時下課。
我們班教室本來就離食堂最近,具備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要是最后一節是宋沓的課,24班一定能成為奔向食堂的領軍人物。
鈴聲一響,省省和安冉,就條件反射地起立,隨人流,沖出教室,奔向食堂。
我就愣了那么幾秒,她們就已經跑出去好遠,我反應過來去追,但剛到醫務室門口,我就想起來,早上我答應要賄賂李宥這個執法人員,說好中午要請他吃飯的。
“你們快走,不要管我。”我像個為了不拖累戰友,大義凜然毅然決然赴死的戰士,朝安冉和省省大聲喊。
然后旁邊經過的同學,不約而同地回頭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們到底有沒有聽見,決定還是先跑回教室。
教室里,程英桀還坐在座位上穩如泰山,絲毫沒被吃飯大軍過境引起的地動山搖影響到。
程英桀還真是個奇妙的物種,明明平時像個多動癥兒童,做題的時候,又像個木僵患者,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也不動。
我站在他身后,審視著這個和我有著天壤之別的動物,可能動物都有意識到危險的本能,程英桀即便再專心致志,也敏銳地覺察到背后有人,繼續盯著題目,一動不動地縮在那問我:“怎么回來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背后長眼睛了嗎?
“我背影好看嗎?”
因為程英桀的桌子和垃圾堆一樣,根本沒辦法把本子攤在桌面上好好寫作業,他只能把身體蜷縮在一塊兒,放腿上寫。
說實話,除了...他專注的樣子好像有那么一點點帥,整個形態,彎腰駝背的,背影一點都不好看。
我順手拿我最上面那本英語書,敲他的背,說:“請你吃飯。”
他終于把脊柱拉直,順便活動活動肩膀,欠揍地說:“這么想和我一起吃飯?”然后低頭繼續去算那道沒算完的題。
這根本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好嗎?
他要等李宥吃飯,我要請李宥吃飯,我們總不能把李宥一分為二吧,我只能咬咬牙兩個一起請了,還顯得我慷慨大方。
他終于把那道題算完,轉過身,把手搭在椅背上,大氣地說:“我請吧。”
他能這么說,我很開心,但這次的飯,必須我請。
早讀課跑出去上廁所,按照單海中學的規定,應該要扣分,李宥這么鐵面無私的人,難得對我網開一面,徇私一次,我必須得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啊。
“我來,別客氣。”
我剛表演完大氣,一抬頭,安冉竟然也折回來了。
“元尹,你不和我們一起吃了?”
第一次約飯就爽約,換做是我,也堅決不原諒這種行為。
可是為了區區扣分這么點小事折腰,還賄賂學生會學長,我也不能跟安冉直說,她是個正直又剛正的女孩,最見不得這些了。
“我和程英桀還有點事兒,你們先走,真的不用管我,沒關系的。”
安冉不僅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還有點表情不太自然地問我:“你要和程英桀一起吃飯啊?”
我趕緊澄清:“不是,不是我們兩,等下還有一個人。”
安冉沒有再問我那個人是誰,就招呼省省回來,又不信任地看了看程英桀,湊到我耳邊說:“我們還是等你吧,一起好了,他也照顧不好你。”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這次她之所以那么主動地要和我們一起吃飯,應該就是為了照顧我。
安冉骨子里就不是個主動的人,對人總是冷冷的,只有對我和省省,她才會難得主動。
省省跑回來,喘著粗氣,一句話換了好幾口氣說:“你兩怎么回事啊?吃個飯,怎么和請吃酒一樣的,還走不走了?”
安冉拍拍她的背,給她順氣:“我們今天中午和程英桀一起,再等一下,還有一個人。”
這下好了,她們仗義地留下來,就意味著我要再咬咬牙,請四個人吃飯了。如果一時半會兒回不去2013,接下來的幾天,恐怕得靠程英桀接濟了。
“我們還要等誰啊?昨天來找你的那個學長嗎?”省省眨眨小眼睛,然后轉頭去問程英桀。
程英桀點點頭,轉而不客氣地跟我說:“元尹,要不老李那份也順便請了吧。”
程英桀你錯了,你那份才是順便。
省省忽然就心花怒放,大呼:“哇,太好啦!”
好在哪里?
掏錢請客的可是我啊,我真想把省省花癡的腦袋揉成麻花,讓她醒醒。
“和好看的學長一起吃飯,下飯。”
然后李宥就適時出現在了窗外,嚇得省省立馬捂住嘴巴。
我猜,他一定是跑過來的,雖然他看起來是氣定神閑地出現在窗前。
從竹園四樓最角落的高二1班下來到我們班,至少5分鐘,如果他最后一節課的老師和胡南實一樣,聽不見下課鈴聲,再拖會兒堂,那就更不好說了,但現在離打鈴才過去不到三分鐘,他就來了,為了坑我這頓飯,他挺努力了的。
程英桀看了看黑板上的掛鐘:“老李,你夠快的啊,飛下來的?”
李宥也不說話,伸手就去摸程英桀的褲子口袋,說實話,場面蠻猥瑣的,但程英桀也沒躲,就站那由著他摸,明明早上達子拿個紙巾給他擦身上的牛奶,他都避之不及,碰都不讓人碰,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沒多久李宥就在程英桀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去擦額頭的汗,邊擦邊解釋:“怕你久等。”
程英桀就體貼地拍拍他說:“下次不用這么趕,慢慢來,我又不是姑娘,多等一會兒就多等一會兒,不會生氣也不會跑。”
李宥很兄弟情義地看了他一眼,說:“嗯,那下次,我慢點。”
然后程英桀看了看我,跟他商量著說:“今天元尹和我們一起,她請客,帶上吧。”
李宥沒有看我,只是對旁邊的安冉和省省報以禮貌的微笑,說:“好,人多熱鬧。”
熱鬧?那不是我和程英桀的臺詞嗎?他什么時候也開始喜歡熱鬧了?
他兩腿長,一直走在我們前面,但就算我們腿短的,有意加快頻率追上去,我們也不好意思往上追。
因為這兩個人實在太膩歪了,一直摟在一起,說個話還要貼耳朵上。
省省實在抑制不住好奇的小心臟,問我:“程英桀和李宥學長,真的只是單純的朋友關系嗎?”
我都快在心里笑出內傷了,但還是很仗義地為他們正名:“省省,你一定是小說看多了。”
單海中學的大食堂一共三層,就晚了那么三分鐘,我們完全喪失了領軍人物的優勢,每一層每一個窗口都排起了長隊,李宥直接帶著我們上三樓。
按照經驗,越往上,人越少,因為總有人,吃飯懶得爬樓梯,雖然三樓的飯菜最好吃。
安冉堅持不讓我排隊,我就把飯卡交給李宥,忍著心痛說:“隨便刷,別客氣。”
李宥沒有接,轉而對安冉和省省說:“今天學長請客,以后請多多照顧...我弟阿桀。”
“學長,程英桀是你親弟弟啊?但你也不姓程啊,再說,你們兩這長得也不像啊!”
省省這就是在明知故問,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兩肯定不是親兄弟。
程英桀的帥是恣意灑脫的那種帥,連眼神也透露著一種,我很拽但你們都拿我沒辦法的不羈,但李宥的好看是低調內斂、溫柔謙和的,不笑的時候,眼神里會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憂郁和莫名的脆弱感。
如果說,程英桀是熱烈的陽光,那李宥更像是皎潔的月光。
雖然他兩的身高差不多,但李宥要顯高很多,因為他的體態很好,一直都抬頭挺胸的,很直很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從小父母管教很嚴的那種孩子,程英桀站著的時候,其實也不算駝背,但就是整個人痞痞地歪在那里,不正,當然就算不正,渾身上下還是散發著,不正也很帥的那種氣質。
李宥和程英桀對視一眼,然后突如其來猝不及防來了一句:“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弟弟。”
程英桀就一臉幸福地把手搭在李宥的肩上,這場面,任誰看了都會相信他們,會相親相愛一輩子。
可是,2013年程英桀在最后一個電話里跟我說,李宥怎么也不愿意告訴他,李佐的消息,甚至還說了很傷人的話。
我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重歸于好,但至少說明,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終究還是抵不過血濃于水的姐姐。
忽然就覺得有些悲涼,突如其來的悲涼。
“那就謝謝宥哥請我的同學吃飯了。”
他很少叫他宥哥,除非...他腦子抽了,就像現在這樣,幸福得抽風。
“說好的,我請。”我堅持道。
眼看著隊伍越來越長,程英桀就急了:“沒事的,元尹,老李有錢,不用心疼他的。”
李宥忽然就很暖心地笑了,暖到讓我相信,2013年的那件事,程英桀和他之間,一定存在著什么誤會。
然后他低下頭,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去搶個靠窗的位子,飯我請,事我照辦,放心吧。”
我喜歡靠窗的病床,喜歡教室、食堂、公交車上靠窗的座位,我喜歡亮堂堂,可是這些,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還有,他幫我掩蓋罪行,又不讓我請客,反過來還請我們這么多人吃飯,他圖什么?
難道真的是為了讓我們照顧他弟程英桀,可程英桀這個樣子,哪里看起來需要我們照顧?
食堂里鬧哄哄的,四臺電視機的音量被值日老師開到最大,播著沒有人感興趣的午間新聞,大家端著餐盤在隊伍和餐桌間穿梭,他們沒有繞開我也沒有撞上我,我好像是一團人間青煙,虛無地游離在這個不真實的時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個實實在在的東西抓住了我,我瞬間有了雙腳回落地面的踏實感,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張我最不想看到的臉。
“找不到位子,就跟著我。”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南羽昆說話那么順耳,還有那么一點點的討喜,不過,就那么一點點。
然后我就真的跟著他走了,我的大腦明明是拒絕的,但我就是這么邪乎地跟了上去。
過了一會,他又補了一句:“別站在中間擋路。”
我到底為什么要上這條賊船?
不過,既然上了南羽昆的賊船,就要做一個勇敢的海盜,我假裝不經意地撞了他一下,反擊道:“擋路的也不止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