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醫院回來的路上,我試著跟我媽商量,以后讓我自己騎小毛驢上學。
正如牛是牧童的坐騎,馬是少年的坐騎,仙鶴是神仙的坐騎,小毛驢應該成為元尹的坐騎。
如果我要長久待在2006,我不想讓她再一次,辛苦地接送我上下學了。
大四實習那年,我就是騎電動車往返醫院和學校之間的,雖然現在我未成年,學校不允許學生騎電動車來學校,但我的靈魂,是個成年的靈魂,只要我停在黨校門口,不被發現,其實是行得通的。
但這些我媽不知道,所以這種違法亂紀的念頭,我也只敢趁著她心疼我掉水里了,才試探著說一說,結果還是被她呵斥了一頓。
從初中開始,她就是這樣堅持每天早起送我上學,又等我晚自修結束接我放學,她的生活好像就是每天圍繞著我打轉,她說這樣挺好的,時間好消磨。
我媽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裝得下我。
但我不想她這樣,她是我媽,她也是她自己,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其實現在我也沒有那么怕她呵斥我了,在軟磨硬泡的不懈努力之下,最后我算是如愿以償。
我有一輛自行車,粉色的,雖然不像植子那輛是山地車,騎起來也沒那么快,但單海中學離得也不算遠,我早起10分鐘就可以了。
可是,只要我心里想著要早起一點點,就一定會早醒很多很多,這可能跟我的輕微強迫癥有關,就像上大學的時候,如果第二天要去醫院見習,前一天晚上,我一般都很難入睡一樣。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5點,比鬧鐘足足早了半個小時,我媽還在身邊睡得酣甜,這種感覺讓人心安又幸福。
她容易被驚醒,我乒乒乓乓穿衣服一定會吵醒她,正好窗外的雞冠花開得正盛,我輕手輕腳拿出抽屜里的畫筆,倚在窗邊描摹。
我已經好久沒有畫過畫了,自從藝考失敗之后,我幾乎就沒再拿過這些畫筆了,說實話,有些生疏。
我忽然在想,如果當年我順利考上美院,現在的我,又會如何?
但是人生,沒有如果。
我出門的時候,植子又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去學校,但他今天并沒有早起,現在送我去學校,他再去二中,肯定得遲到,我推上我的車,揮手跟他們告別。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元尹,每一次告別,都可能是跟這個世界的你們——永別,所以每一次告別,我都想用盡全力。
“喂,你書包也不帶了?”
植子拎著我的包追出來,然后把書包丟進我的車籃子,但書包太重,我一時沒適應,一上車,控制不住車頭,晃晃悠悠差點撞在水井蓋上。
“我還是送你吧。”植子不放心地說。
“小植,你不用擔心,她電動車都不怕,騎個自行車,有什么好擔心的。”
我媽年輕的時候,記性真的好得過分,所以每天一個蘋果,她也從來沒忘記過。
她把蘋果裝進我的書包,說:“等下上橋的時候,記得下車,推上去,別逞能。”
我心里一暖,這不還是擔心我嘛。
雖然,我現在能熟練掌控四個輪子的車,反而是這兩個輪子的,不太聽使喚,可能這么多年不騎,也生疏了。
上橋的時候,我不得不下車來推,現在我還不會游泳,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一直到香格里拉公交站牌,我才勉強和它磨合好,然后就隱約感覺身后有一股呼呼的喘氣聲,我放慢速度回過頭,原來后面跟著一個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濃眉大眼,長得虎虎的,又精神又壯實。
我試著加快速度,他就加快腳步追上來,我放慢速度,他也跟著放慢腳步。
我就想啊,誰家孩子這么可愛,追著人家的自行車跑步,這樣的鍛煉方式,也太特別了。
為了讓他達到鍛煉的效果,我用力踩了踩腳踏,加了點速度,他就跟著加速,我越來越快,他也越來越快,我又怕他摔倒,就把速度調整到一個他可以跟得上,又相對有挑戰性的速度,回頭跟他說:“注意安全,別摔倒了。”
然后他一個沖刺,終于到了一個離我很近的距離,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邊跟著跑邊氣喘吁吁地喊:“你...你...你站住。”
我感覺好像不對勁,捏住剎車停下來,他抹了一把汗,就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好言相勸:“你應該叫我姐姐。”
“那你應該也有名字吧。”
新世紀出生的小孩,就是不一樣,虎虎生威的樣子,像只神州大地上的小神獸。
我拿他沒辦法,就告訴他:“元尹!”
他滿意地點點頭:“奧~元尹啊,那就對了,不過,你跑什么?”
小破孩,竟然直呼我名字。
“叫姐姐!”
“你先回答我,你為什么要跑?”
“我沒跑啊?你不是在鍛煉嗎?”
“鍛煉?”他舉起手里的校牌,在我眼前一晃,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單海中學,高一(24)班,元尹,你沒有它,是不是進不了校門?”
然后轉身就往回跑,我一看我的書包是半開著的,剛剛一陣顛簸,估計校牌就被顛出去了,我趕緊調轉車頭去追,邊追邊解釋:“對不起,我剛剛真的以為你在追著我的車,早鍛煉,是...我誤會了,是我的錯,對不起。”
沒想到小神獸得還理不讓人:“我現在真的是在鍛煉,追上我再說!”
我騎車追一個跑步的小孩,當然不是什么難事,但這樣下去,我恐怕得遲到。
“你跑太快了,我追不上。”我干脆停下來認輸。
沒想到這招還挺管用的,他跑出去好遠又跑回來,把校牌丟給我,氣呼呼地翻著白眼:“真沒意思!”
我給了他一個奸計得逞的微笑:“謝啦,我上學要遲到了,先走。”
他雙手叉腰,像個小大人一樣,歪著頭看我:“元尹,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
小家伙還挺有眼光,程英桀當年也說,我是個有意思的人。
“你也是。”我說。
“那我們還會見面嗎?”
“會的!”
世界這么小,江湖再見,遲早的事。
“對了,我叫任然,仍然的‘然’。”
他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著急去學校,竟然連他名字都忘記問了,挺對不住的。
“記住了,任然。”
任然,真是個好名字。
我到教室的時候,桌子上有一個陌生的保溫杯,我打開杯蓋,一股子姜味兒撲面而來,有點辣眼睛。
省省轉告我,這是胡老師昨天給我泡的,本來想送到醫務室給我驅寒的,但他拿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
我嘗了一口,過了一夜,還是溫的,驅寒除濕,什么時候都不晚,然后我就一口干了,其實也沒那么辣,還挺好喝的。
沒過一會兒,江源清就過來催作業了,我因為昨晚沒參加晚自修,昨天中午寫了一半的數學作業,就沒有再繼續了,后面幾道大題,顯然我也不會寫,省省已經抓起安冉的作業本打算抄上了事。
程英桀自覺地把他的本子放到我的桌子上,說:“抓緊點,我幫你看著。”
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會縱容我抄作業,只要他有時間,他一定先把我教會,然后讓我自己算一遍,因為他覺得抄數學作業,除了浪費時間和筆水,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我也不愛抄程英桀的作業,早些時候抄過幾次,但都因為他的字實在太飄,我誤解了他的意思,抄錯細節,當場翻車,被老師抓出來,殺雞儆猴,后來我就再不敢抄了。
但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他今天之所以縱容我,可能是因為,我昨天落水,可憐我。
不過,23歲的元尹,不需要被可憐,而且抄作業這么幼稚的事,我現在也不屑做,我把作業本還給他,問省省:“找江老師去嗎?”
“干嘛?”
“問題目啊。”
“不去!”
上次省省被江源清請出去罰站了一節課之后,第二天程英桀因為大課間跑去籃球場投了幾個球,數學課遲到,被江源清痛批了一頓。
省省終于知道,“放牛”在江源清這,幾乎可以跟“深惡痛絕”劃等號,之后就對江源清盡可能地敬而遠之。
我只能連哄帶騙:“省省,你看,這題我也不會,我一個人不敢去問,你陪我去。”
然后程英桀這個沒眼力見的家伙,和往常一樣很熱心地湊過來問我:“哪一題?我教你啊。”
“不用,你忙你的,江老師不是在嗎?我們去找她就行了。”
省省轉過來看了看程英桀,說:“他也沒在忙啊,玩手機也能算忙?”
程英桀嚇得趕緊把手機藏到抽屜里說:“哪道題?說吧,別客氣。”
“省省!程英桀昨天受涼感冒了,我們離他遠點。”然后我就連拖帶拽地把她往講臺上拉。
“你掉池子里這么久都沒受涼,他受什么涼啊?”
“我體質好。”
江源清看到我們拿著本子上來問題目,顯得特別平易近人,都笑出了兩個梨渦了,她平時很少笑,就算偶爾笑,最多一個梨渦,不能再多了。
可想而知,我和省省能夠改過自新,主動學習,多讓她寬心。
江源清講題可比程英桀要清楚多了,至少我是這么覺得的,因為她會一步一步講下來,思維一點都不跳脫,特別適合我這種腦回路平坦,溝溝回回不多的腦子。
程英桀的大腦褶子一定特別多,什么疑難題目,到他那就都變成,是個人都會。
然后,他跟我講題,就是一步三跳的節奏,跟南羽昆下臺階似的,有時候他中間跳過的步驟太多,他騰云駕霧而去,我就被遠遠地甩在后面,云里霧里,完全聽不懂,然后他就氣得罵我腦子不開竅,當然罵完還繼續教。
程英桀不喜歡江源清的講課方式,恰恰就是因為她喜歡一步一步來。
不過,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江源清不是程英桀的菜,但絕對是我的菜。
省省雖然嘴上說不要去,但一聽江源清講題,整個人都全神貫注,回來就把那道題,刷刷刷寫滿了,就跟程英桀附體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