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很早以前,單海中學就有考試之前,拜孔子給孔子進貢水果的習俗,沒有帶水果的住校生,就在小賣鋪,爭先恐后地買6塊錢一只的油桃,或者3塊錢一只的李子,放在孔子像前,祈求孔子幫助自己取得好成績。
我還記得,有一次月考之前,我恰巧忘記帶蘋果來學校,于是和省省一起去小賣鋪,忍痛買了6塊錢一只的桃子,進貢給孔子,安冉是從來不走這種儀式的,因為她即便不拜孔子,也能考好。
我們把桃子擺到孔子像前,還沒來得及許愿,上課鈴聲就響了,本來想著,先跑回去上課,第二節下課再來許愿,結果第二節下課過來看的時候,我的桃子已經被人偷走了,省省的桃子放在角落,逃過一劫。
我氣得大哭。
省省安慰我說,孔子已經收到我的誠意了,我會考好的,偷吃的那個人,孔子是一定不會讓他考好的。
偷吃我桃子的那個人,后來有沒有考好,我不知道,但是那次考試,我是肯定沒有考好的。
省省就安慰我說:你文科都考好了啊,孔子不會理科,孔子還是靈驗的。
時隔多年,進貢在孔子像前的除了水果,還有礦泉水、AD鈣、旺仔、好麗友派、蘇打餅干,甚至還有現金,但在物質資料不斷發展的今天,再也沒有人偷吃偷拿了。
不過,孔子選擇幫誰或者不幫誰,好像也并不依賴于,進貢的東西有多貴重,粉粉上次空手來許愿,孔子最后也幫她了,她這次的年級排名是500多名,比上次月考的800多名,進步了300名。
不過也許,她上次只是考前太過緊張了,才沒有發揮好,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不是因為孔子的鼎力相助,粉粉這次,都算取得了很大的進步。
她也很滿意,這幾天,整個人都開心得冒著粉紅泡泡。
而更令人驚喜的,是任然。
他上次為了讓我請他吃飯,信口開河的年級前100名,真的做到了,而且超額完成任務,已經排到年級第32名,不得不說,這簡直就是單海中學歷史上的一個奇跡。
單海中學的排名,是越往上,越難上,因為前面的重點班,平時上課就是競賽的標準,普通班的學生,上課內容達不到這個難度,所以普通班能發揮到這個水平的,極其少見。
除非是像程英桀當年一樣,本來有能力考進重點班,故意空了幾個大題的落網之魚,課外又在補課,本身就天賦異稟的尖子生。
但任然顯然不是,上半個學期,他的學渣特質顯露無疑,所以連干千壹這么識大體的班長,都很眼紅他,因為本來穩坐班級第1名的,是她。
干千壹在普通班,已經算得上是尖子生,因為她能排進年級前100名,但現在出了個任然,一下搶了她的風頭,她這幾天一直都奄奄兒的,連工作都沒有了激情。
任然倒是很淡定,出成績之后,還特意到辦公室,說要感謝我。
考試之前,我在教室里,受到考前氛圍的熏陶,越發的感覺到緊張,他們的期中,也是我的期中啊,我當班主任的第一次期中。
為了不讓他們感覺到我的緊張,避免給他們帶來負面的影響,權衡之下,我決定還是暫且離開教室,去外面走走。
那天天氣不算好,天色銀灰,顯得有些壓抑,我不斷告訴自己:我在散步,亞里士多德也會散步,亞里士多德是散步的哲學家,所以我也是散步的哲學家。哲學家散步的時候,是要思考哲學問題的,沒時間緊張。
正當我沉浸在這個邏輯之中的時候,背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肩膀,嚇得我脫口而出:“我是哲學家亞里士多德。”
然后,我就看到任然站在那,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憋得特別辛苦。
我鎮靜片刻,說:“我的意思是,我在思考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思考的問題。”
“對不起,打擾哲學家思考問題了。”他終于還是笑了,別過頭說,“我的意思是,打擾元老師,思考哲學家思考的問題了。”
我懶得跟他貧,直接質問他:“大家都在教室復習,你出來干嘛?”
他指指教室說:“你都在桃園繞8圈了,大家派我出來問問,您還要繞幾圈?”
我一回頭,教室里的45張臉,幾乎都對著桃園,對著我,滿臉的問好。
我回過頭,故作鎮定地說:“我在巡查,看你們認不認真,既然你們都挺自覺的,那我現在回辦公室了。”
他喊住我說:“元老師,他們讓我問的問題,我問完了,我還有一個私人問題。”
我有預感,他問的,肯定不是學科問題,放心地說:“什么問題?”
“考試的時候,你監考哪個考場?”
現在單海中學的考試,和我當年的考試模式,已經完全不一樣,高一高二已經不再混合坐在一起考試了。
桌子拉開,每個考場坐40個人,除了所有班級當考場外,還增設階梯教室做考場,考場編排按上一次成績,成績最好的在第一考場,以此類推。
我很慶幸,以前的考場編排沒有這種規則,不然我可能永遠,都會被安排在最后幾個考場,一考試就被貼上差生的標簽。
而監考老師的安排,也差不多遵循這種規律,老教師一般先排,會安排在前面考場,像我和達子這種新人,差不多就在末尾考場監考,但是這些,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我說:“你問這個干嘛?”
他沉默片刻,忽然說:“我希望你監考我啊。”
“我監考,你就能考好啊?”
他脫口而出:“能。”
我就大公無私地告訴他:“我是絕不可能放水的,違法亂紀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我當時并沒有把他說的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沒有特意去留意過,他到底在哪一個考場。
但是,這個世界上,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概率,其實還是蠻大的,我被安排到高一26班考場監考,他就在高一26班考場。
我仔細琢磨了他想讓我監考他的意圖,要么是他想好了要作弊,希望我配合他,要么就是打算趴下睡覺,希望我別管他。
但是,開考之后,好長一段時間,他還是什么都沒做,我仔仔細細檢查過,反反復復在他身邊徘徊過,也沒發現他有夾帶小抄或者東張西望的作弊行為,更加沒有想要睡覺的意向,全程都很認真地在答題,我就放心了。
以前,只覺得考試很煎熬,解不出題很煎熬,一方面解不出題另一方面時間熬不到頭,更煎熬。
現在發現,老師監考才更更煎熬。
前面20分鐘,我還能正襟危站,營造氣氛,順便瀏覽一下試卷的內容,內心吐個槽:這道題出的什么鬼,那道題他們肯定不會,這啥作文題目,太坑了。
接下來的20分鐘,我只能走遍教室的角角落落,觀察黑板、公告、圖書角...一切可以看的東西,再東摸摸西碰碰。
再過20分鐘:這個姑娘皮膚不錯,就是眼睛小了點。那個小伙子長得挺帥,就是考號在后面,學習肯定一塌糊涂。然后無數次循環,好無聊好無聊...
再然后,猛地反應過來,那個長得挺帥,考號靠后的小伙子,可不是任然嘛,再再仔細一看,這家伙竟然已經把答題卷答滿了。
我抬頭看鐘,才不到一個小時,而考試時間是90分鐘。
單海中學的期中考試,是自己學校老師出的卷子,難度系數可想而知,這個時間,大多數同學,都還在寫填空題,他竟然連計算題,都答完了。
雖然我的化學極其不好,完全沒辦法判斷,他寫的到底對不對,但看他寫得密密麻麻,字又這么好看,一步一步有理有據,又自信滿滿看著我的樣子,好像也不像是在亂寫。
但是,他這個答題的速度,實在匪夷所思。
而且,他一直用的都是左手答題,還有,藍黑色墨水的鋼筆。
繭繭跟我說過,任然不是左撇子,他是如何做到,在他手腕受傷期間,這么短的時間內,熟練掌握左手握筆的,而且還寫得這么好看的。
江小白說,他曾經寫的字,是劍走偏鋒的草書,常人根本無法辨認,這一點,我翻看他以前的作業本,驗證過,江小白一點沒有夸張。
他的每一份作業,都像武林秘籍,抽象難懂,和現在漂亮得像藝術品的作業,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雖然他解釋說,這段時間一直在學書法,但如果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把書法練得這樣好,他的悟性也很驚人。
恍惚間,我好像,又看到了李宥。
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監考的時候,教務處會查監控,監考老師睡著,會被批評的。
他說,他這次考得好,首先要感謝我。
我說,成績是他自己取得的,首先應該謝謝自己。
他說,他考得好,是因為我監考他了,我監考,他不緊張,所以就考好了。
其實,我真的沒有為了他,特意去換監考,只是恰好監考到了而已。
而且,他看起來,也根本不像是考前會緊張的人,即便會緊張,也不可能,從32名的實力,緊張到一下子跌落到1400多名。
我給他搬了張凳子,讓他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已經吸取了教訓,長時間的談話,我不能讓他站著,不然我頸椎會出問題的。
他坐下來,一副小學生討要表揚的樣子:“元老師,那你,是不是該表揚表揚我?”
然后,本來想好要問他的那些話,忽然就又說不出口了。
我本來想問他,你的成績,真的只是單純的扶搖直上嗎?你...真的是任然嗎?
“你先坐一下,我給你泡杯茶。”
他繼續洋溢著笑容,不客氣地說:“我要紅糖水。”
辦公室里的紅糖水,我只泡給痛經的女生喝過,主動提出要喝紅糖水的男生,他是第一個。
我說:“可以,給你多加點紅糖,好吧?”
“可以,謝謝元老師。”
然后,我手一抖,一整勺都倒了下去,一般人可能都受不了這樣的甜度,但是他說:“很好喝。”
他是繼李宥之后,我見過的,最喜歡吃甜的男生了。
“任然,我知道,作為你的老師,我這樣說,可能不恰當,但我希望,你不僅把我當成老師,也可以把我當成是朋友...”
他忽然有點著急地打斷我,說:“你當然是我朋友。”
我看著他的眼睛,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卻始終有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掛在神韻里,他不是形似李宥,而是神似。
然后他避開我的目光說:“我的意思是,元老師,你對于我來說,一直都是亦師亦友的存在。”
“謝謝,謝謝你能這么想,任然,其實我...”
“沒事,您有話就直說吧...我們是朋友。”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換了角度,問他:“任然,你有沒有,什么事,想和我說?”
他思索片刻問我:“您指的是哪方面,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
不是不能具體一點,只是我現在,還沒有那個勇氣,我手頭上的線索,也不足以支撐起這份勇氣。
“就是,你有沒有秘密,想要跟我分享?”
他看了看我,壞笑道:“秘密啊,男人的秘密,告訴你不好吧?”
任然,我真的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他看了看我,收斂起笑容,一臉嚴肅地說:“秘密,倒是有,這次期中考試,我本來可以考得更好的,數學最后兩大題,我都空了,怕一下考太好,嚇著你們。”
我心里一怔,如果正如他所說,那兩個大題都寫了,名次保守估計,可以上到年級前5名,李宥當年,就是這個水平。
如果,他不是李宥,就算孔子全心全意只幫他一個人,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躍升到這個名次。
我迫不及待地繼續問他:“除了這個,還有嗎?”
但是,他想了想,說:“還有...就是,隔壁班邢冰樂,給我寫情書表白了,您要看嗎?”
我搖搖頭,不得不放棄,這個話題。
邢冰樂終于還是行動了,但這種少女心事,是女孩子內心深處,最珍貴的秘密,即便我是老師,也不能隨意侵犯,我說:“她是寫給你的,我看不合適。那...你打算怎么處理?”
他想了想說:“那我處理好了,再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