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九一身素妝，始終是全場的焦點。

　　吸引人的不是少女的天生麗質和窈窕嬌媚，而是她渾身散發的凌厲和慧光，以及眉宇間的自信和狡黠，燦如星光，讓人移不開眼。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隨著抑揚頓挫的曲調自幺九口中緩緩流淌而出，王帳所有人均沉浸在一場鏗鏘唯美的視聽盛筵中。

　　幺九手持帝王鉞，衣訣翩飛，蕙質蘭心瞬間變成不讓須眉，似水柔情轉瞬成了巾幗紅顏。

　　歌聲里有悲歡離合與生死相許，也有風云變幻和山河壯麗；舞姿看著隨意，卻隱著刀光劍影，氣勢不凡。

　　在場的人，不是耽于享受的王族貴戚，就是久經沙場的戰將士卒，他們看慣了專為取悅人而創的輕歌曼舞，或專為慶祝勝利和祭祀而隨性所跳的原始運動。

　　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歌舞，將女子的柔媚與男子的氣概合二為一，將戰士出征的悲壯與生死離別的悲歡巧妙結合，在刀光劍影中破陣而入，直取敵軍首級。

　　一曲舞罷，幺九收回帝王鉞。

　　整個王帳鴉雀無聲。

　　好一會兒，一個士卒抽了下鼻子，才打破了沉靜。

　　“這是……舞蹈么？”

　　看著眼前有幾分面熟的九公主，戰戟站起身激動地問道。

　　“這曲子名為《破陣》，為鼓舞戰場上軍隊的士氣而作。”

　　聞言，戰戟一拍桌子道：“妙啊，一人一曲一舞，卻將千軍萬馬的氣勢都舞出來了，這簡直就是一場能載入史冊的視聽盛筵啊，不愧是北疆蘇丹王的妹妹啊！”

　　戰戟說完，整個王帳一片應和之聲。

　　“九兒，九兒，果然不凡，果然是本，本首領，看中的，的人……”

　　瑾之醉意朦朧的站起身來，本打算來到幺九跟前祝賀她，卻不想因醉酒一頭栽倒在地。

　　新首領醉倒了。

　　一時間，整個王帳都亂了。

　　“今日承蒙諸位光臨，歡慶宴就到此為止，我們乙索為各位貴賓預備了大帳，還請各位修整一夜，明日再離開！謝謝諸位。”

　　幺九一邊以主人的姿態安頓著醉酒的賓客，一邊吩咐人將瑾之扶下去休息。

　　等她返回，王帳中的貴客們已紛紛離開，而戰戟卻還在。

　　“戰將軍不去休息么？”幺九狐疑地問道。

　　戰戟醉的都站不穩了，還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女子道：“咦，本將軍瞧著九公主很眼熟，卻想不起究竟哪里見過？”

　　幺九心下一驚，暗道：火燒皈依樓那晚，天色很暗，她也有意遮掩了容顏，卻不想還是被眼前的人記住了。

　　看來自己不走都不行了。

　　“呵呵，戰將軍見多識廣，自然見的人也多，可能長的相似也未嘗可知，而且本公主從未去過鎮北城，一定是戰將軍您記錯了。”

　　戰戟狐疑，又多看了幾眼幺九，卻見眼前的女子尊貴高雅，頗有幾分大家風范，隨后搖了搖頭。

　　一個是尊榮的公主范，一個是被欺凌的卑微女侍，他是糊涂了還是喝多了，才會將眼前的乙索九看成那個可惡的縱火犯。

　　“既然如此，本將軍，就去休息了，九公主，再會。”

　　幺九：“再會！”

　　戰戟走了兩步，突然頓住道：“九公主的破陣舞妙啊，難怪七皇子一心惦記著……嗝兒。”

　　看著戰戟醉洶洶地被人扶走，幺九長舒了一口氣。

　　什么七皇子的惦記，什么大公子的寵愛，什么乙索公主的名頭……

　　自今夜后，便都如過眼云煙，不再與自己有任何瓜葛了。

　　她為原主復了仇，早已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怨念，她知道，這是原主對自己的回饋。

　　從此以后，這具身體的靈魂只有一個，那就是她沐悠然。

　　做了好幾年的乙索九，突然想起“沐悠然”這三個字，幺九都覺得有幾分陌生了。

　　但無論如何，她都做回自己了。

　　以后，在這片大陸上，再無幺九，只有她沐悠然。

　　幺九最后看了眼奢華的王帳，才回到了自己的小帳。

　　小帳內一片漆黑，幺九摸索著點燃酥油燈。

　　借著微弱的光，環視一周，小帳內一如既往的溫馨，嬤嬤將這里收拾的極為整潔妥帖。

　　幺九從床下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禮，其中有嬤嬤收拾給她的小物件，值錢又好帶。

　　還有幾樣兵器，其中包括了上一輩子盜墓最常用到的機關八爪鉤，超長而堅固的鎖鏈，以及一柄帝王鉞。

　　八爪鉤和鎖鏈是瑾之按照自己之前所畫的圖紙特意定制的。

　　當幺九看到實物時，著實震驚，沒想到數千年前的異世，也有如此精妙的武器鑄造技術。

　　她不過隨意描畫了幾張圖紙，那些遁甲的兵器師傅，便能靠著想象力完整無缺的造出來，幺九當時就忍不住感嘆，這般巧奪天工，難怪華夏文明能流傳數千載而不滅。

　　除了兵器和旅途必備，剩下的行禮只有一個精巧的小箱子了。

　　正是巫青玄留給原主的那只，幺九從華夫人處拿了回來。

　　箱子不大，嵌著碎玉，看起來十分古樸而名貴，可幺九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曾將其打開。

　　想來這其中定有機關，或者秘鑰之類的。

　　幺九不敢強行將其打開，怕蠻力會毀了它，所以，只能帶著這個小箱子一起離開。

　　背上行囊，幺九最后看了眼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她淡淡地嘆了口氣，心中有一絲凄涼升起。

　　她將早就準備好，寫滿龜甲文的布帛放在小桌上，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想到它晶瑩剔透的模樣，最終還是沒舍得摘下……

　　如若幺九能預知，若干年后，就是這塊玉佩，將自己和瑾之推上了敵對的立場，她當時就該將其毀掉，就算她真的很喜歡這塊玉，也在所不惜。

　　幺九走出大帳，夜已經很深了。

　　今夜無星，夜幕黑沉。

　　所有人都喝多了，整個乙索之外是里三層外三層的乙索騎兵。

　　此時此刻，他們不但是乙索的守護神，也守衛著那些肆無忌憚醉酒的貴人們。

　　幺九偽裝了一番，換上了一身暗色男裝，從早就看準的守衛缺口處遁走。

　　白月光早被她安排在距離乙索三里地外的密林中，正和死黨王老五一起，等著自己。

　　見幺九飛馳而來，王老五臉上的憂慮一掃而空，白月光也興奮地低嚎了一聲。

　　幺九順了順白月光閃著銀光的長鬃毛，然后翻身上馬。

　　她回頭，再次看向乙索的方向，眼眸中除了夜色的黑暗，還閃爍著點點火光。

　　“再見了，乙索，再見了，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