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汀得了寵物晚上睡得格外香甜,可陳平安卻沒能睡踏實,原因無他——
他沒錢了。
按道理說他既然準備長途跋涉,那盤纏自然是準備充分了的,可惜很多事并不能被完全預料到,比如說他會被偷錢。
不安與局促不斷盤旋在他的心間,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還有些恍惚。
看著手里的米粥,陳平安咬了咬牙,站起身來朝著送宋老三一家作了作揖,苦笑道:“三哥,實不相瞞,小弟在湖城被人偷去所有盤纏,如今已是身無分文。”
“本不欲麻煩三哥,但小弟知曉三哥家里情況不足以多一張口,所以想托三哥打聽一下村里是否有小弟……”
“有小弟可以賺些盤纏的地方……”
陳平安臉皮發紅,但還是強迫自己說了出來。
宋老三見他這樣,和自己媳婦兒對視了一眼,哈哈一笑,“平安兄弟不用不好意思,人嘛總會遇到難事的。”
“像我就經常被你嫂子刁難。”
緩解陳平安羞赧的話語卻得了自家夫人一個“白眼”,宋老三和小阿汀一起做了個鬼臉。
看他局促感下去了點后,宋老三沉吟道:“不過村里都是些粗活,也不適合……”
他話還沒說完,陳平安趕忙說道:“農活粗活我都能做的。”
不過宋老三卻搖了搖頭,“你還要讀書,把時間浪費在臟活累活上得不償失。”
“嗯,這樣吧,待會兒你嫂子送阿汀去陸先生那里,他身體不好還要教村里十多個孩子讀書識字,一個人也有點吃力。”
“你可以跟過去看看陸先生那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陳平安激動拜謝,第三次聽到陸先生其名,而且接下來自己的生計也落在了對方身上,陳平安好奇感頓時布滿心間。
喝完粥,宋老三繼續上山作業,而陳平安則隨著宋阿汀母女二人外加一只山兔去往鄉村私塾。
路上宋嫂給陳平安講了那位陸先生的事。
陸先生喚作陸長生,是一年半前被村里外出打獵的人帶回來的,發現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氣,旁邊還躺著一只死去的黑熊,那黑熊死的很是奇怪,因為它渾身上下并沒有發現傷口。
先生他老家太遠而且傷的很重就在村子里一直養著,可他的病養了一年也沒見起色,反而應村里阿公的要求辦的私塾倒有聲有色,村里娃娃基本都被教得識了字。
陳平安一行腳步輕盈,在宋嫂的講述和阿汀的打岔中來到了那鄉塾館舍處,只見附近竹林郁郁,綠意盎然。
見宋嫂慢了下來,陳平安也放緩腳步,屋內響起溫潤如玉的嗓音,“人之初,性本善。”
隨后便有一陣齊整清脆的稚嫩童音跟在后面,“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性相近,習相遠。”
“……”
“接下來的你們自己讀。”
似乎察覺到外面有人來了,屋門被緩緩推開,一張清癯俊朗卻帶著點病色的面龐露了出來,“來了?”
宋嫂歉意一笑,“抱歉啊,陸先生,今天又來晚了,這孩子非要把這只野兔子帶過來,拖拉了許久。”
陸長生笑了笑,善解人意道:“無妨,愛護生靈是好事,小阿汀是個有靈性的孩子。”
說完,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辮子,滿眼笑意,小姑娘也很享受他的夸獎,下巴揚得老高。
陳平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還是宋嫂幫他開了腔,“陸先生,這是和您一樣路過我們村的一位讀書人叫陳平安,因為丟了盤纏所以想來您這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陳平安聽到宋嫂幫自己發聲,心里感動非常。
他不過一個初來乍到之人,就能得宋嫂一家這樣的幫助,實在是難得的很,要知道就算他從小長大的古蘭村的村民可都是對他處處刁難的。
陸長生看了陳平安一眼,沒有猶豫,擺了擺古意悠悠的白衫,溫聲說道:“剛好我一人教課有些吃力,能有平安來幫我再好不過了。”
陳平安聞言愣了愣神,這是答應了?
看著那雙深邃含笑的眼眸,陳平安鼻子發酸,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道:“多謝陸先生!”
說完又朝宋嫂一揖,“多謝宋嫂!”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陸先生將阿汀安排進去讀書,陳平安則隨著宋嫂回去將自己包裹里要用的東西取過來。
原路返回的時候,陳平安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陸長生依舊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外面陽光正盛,遠遠看去,他的身影像一縷煙霧一樣。
陳平安就這樣在鄉塾里開始了教書,說是教書,其實也不算,他只是幫陸先生批改孩子們的練字字帖而已。
不過陸先生給的報酬卻是不少,孩子們交上來的束脩的三分之一。原本陸先生是想將其中三分之二都給陳平安的,被后者拒絕了。
而陳平安還是住在宋老三家,每天早上帶著阿汀去上學,晚上兩人再一起回來。他原以為會和陸先生一樣住在鄉塾,可先生說他那邊藥味兒太重,不太適合陳平安住,陳平安便沒留在那里。
不過陳平安覺得這樣也好,有他每天帶著小阿汀,也解放了宋嫂,這樣宋嫂還能多做點農活。
……
春去秋來,花開花謝。
這一日,陳平安和往常一樣應小姑娘騎大馬的要求,馱著她去往鄉塾。
走在鋪滿金黃的道路上,聽著小姑娘清脆的歌聲,陳平安心里卻不似以往那么寧靜。
這半年來他的錢攢夠了,也是時候離去了。雖然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真當這一刻來臨的時候,他才發現做決定并不是那么容易。
他當初離鄉求學是因為受村里人排擠,而此刻感受到這邊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關懷,他的心里充滿感動。
若不是牢牢記著青山腳下的誓約,他肯定不愿再不遠千里前往未央去賭一個未來。
“呼——”
長呼了一口氣,陳平安眼神漸漸堅定。
“平安哥哥你是不是累啦?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
宋阿汀聽到陳平安的呼氣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她以為自己又吃胖了,所以背起來多費了力氣。
“哈哈哈,不用,哥哥剛剛只是在想別的事。”
小姑娘聽到解釋,哦哦了一聲,也沒有多想,知道不是自己的問題后繼續開心地唱起童謠。
陳平安眼角含笑,抓著她的雙腳和著旋律輕輕擺動。
“這樣的日子不多了啊……”他心里這么想著。
事實上,這樣的日子確實不多了。
鄉塾里,陸長生迎著朝陽,坐在木階上。
“……他們找來了啊?”
旁邊空無一人,除了一只黑色的烏鴉。
“嘎——”
“那就走吧……”
“帶上大家一起走……”
“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