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咽似的風在荒原上來回盤旋,仿佛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音;篝火旁偶爾有相貌丑惡的蟲子循光而來,看見火堆旁的五人,又慌慌張張地躲遠。
一片沉寂中,俄普斯問司墨雪:“你......是不是搶過哈維的積分牌?”
冷不丁聽到俄普斯這么問,司墨雪有些慌張,初級荒原獵人考核現場的種種場景閃現在她眼前:“???是……可是,我當時……我對不起他們?!?p> 司墨雪本想解釋些什么,后來卻改了口,既然一切已經發生過了,說什么都顯得像是在找借口——
她怕這樣的話說多了,自己也以為自己什么都沒做錯。
俄普斯看到司墨雪慌亂的樣子,突然輕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會辯解幾句?!?p> 司墨雪低下頭沒吭聲,過了一會,她悶悶的聲音從膝蓋下傳來:“我做過的事,不會因為它是對的而以之為榮,或者因為做錯了而羞于提起……如若我不幸因此對別人造成了傷害,我會盡我所能去補償。”
“是嗎……”
俄普斯聽了這番話,斂起臉上的表情,看著在風中跳躍不定的火焰——由一些碎木枝和枯葉堆起來的篝火,燒的到底還是不夠旺,煙柱還不等升入天空,就稀稀拉拉地在半空中消散了。
知道人為什么有的時候不能犯錯嗎,因為有些錯誤造成的傷害,需要一生一世乃至生生世世去償還,還不起的。
“萬一你補償不了呢?”
“……我盡我所能?!彼灸╊^頂在膝蓋上,露出頸后至背上一大片還未完全愈合的燒傷傷口。
俄普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背上,司墨雪本來就白,連日的奔波讓她的皮膚變得粗糙了些許,但背上新長出來出來的皮膚在火光下白得動人心魄。
他有些不自在的移開眼:“咳,你這種是……蚯蚓的自愈能力?你不是純種人類嗎?”
“以前是。”司墨雪應了一句,然后嘆息一樣的開口,“但我現在也不確定了……”
“所以你是突然間獲得的這種能力?”俄普斯聞言皺起眉頭——在他還在家族里的時候,他偶然聽見了父親曾與別人談論主城的一件事,難道……
不不不,司墨雪自打出生后的數十年間都生活在綠洲外,怎么會和那件事有關呢?
再說,那件事只在過去盛囂了幾年,現在早就已經只剩下捕風捉影的傳聞罷了。
“司墨雪,你可知道蚯蚓混種人,以及這些只擁有自愈能力的混種人,被稱為最無用的混種人?”俄普斯拋開心里的荒謬的猜想,問。
司墨雪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想起黑暗中俄普斯可能看不清她的動作,于是說:“為什么?”
俄普斯看到了她搖頭,又聽見她問,說:“因為這些混種人沒有攻擊能力,身體素質極差,并且,他們每一次使用自愈能力,都是以縮短壽命為代價?!?p> “所以司墨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彼灸┥黹L手摸了摸背后未愈的傷口,那里傳來一陣刺痛,“我以后會盡可能的少用的?!?p> “那就好。”
俄普斯說完,不再言語。
篝火的另一頭,坐著的是名倉雄一。
他坐的離火堆最近,身上更是披了兩件外套,但整個人卻像是極冷似的在不斷顫抖,甚至連這頭的司墨雪都能聽見他打顫時上下牙發出的撞擊聲。
“名倉雄一,你沒事吧?”坐在他旁邊的梁文偌聽不下去了,關切地出聲問道。
“別過來!”名倉雄一像撞了鬼一樣尖叫出聲,一掌打開梁文偌伸過來的手。
梁文偌:“……”
他吃痛的收回手:“你到底怎么了?”
他剛剛與名倉雄一的手短暫接觸的那一會兒,發現他的手劇烈顫抖、冰涼的仿佛一具死尸。
“嘔……”
名倉雄一突然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到一旁狂吐起來,吐出一大灘帶著血跡,散發著惡臭的烏黑臟物。
吐完后,他雙手無力地撐著地面,面帶絕望的說:“我完了……”
“名倉雄一,你怎么了?”司墨雪走上前,看到邊上的那一堆臟物,心里明白了大半,“怎么會這樣?我不是把所有的蛛卵都挑出來了嗎?”
名倉雄一聞言臉上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那些小米一般大小的蟲卵其實早就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我能感受到那些已經孵化出來的幼蟲,在我的體內最深處爬行、撕咬?!?p> 說著,他又不受控制的嘔了起來,吐出的臟物里,赫然有內臟的碎塊。
名倉雄一抹了把嘴邊的殘留物,繼續說:“它們分泌出的唾液麻痹了我的神經,我感覺不到疼痛,但那幼蟲爬動時絲絲蠕動的感覺,真的是深入骨髓?!?p> 他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打顫的牙關甚至把嘴唇咬出血來:“它們,它們就要出來了!他們就要咬破我的皮膚,從我的體內爬出來了?!?p> “不!不!不——”
名倉雄一像瘋了一樣,雙手胡亂地在體表摸索著:“它們要從這里……不,這里,不,它們要從這里爬出來了?!?p> 他扯開自己的衣服,指甲在身上留下一道一道深可見血的抓痕。
“名倉雄一,你冷靜一點,不要傷害自己?!绷何馁荚噲D抓住他的手。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名倉雄一突然跪行了幾步,抓住俄普斯的腰,懇求道。
“我們會想辦法的,你要冷靜。”俄普斯抓著他的肩,安慰道。
“啊啊啊啊——”名倉雄一突然發狂大喊,用頭撞地,發出“怦怦”的聲音。黑紅色的血從他的額角流下,在火光掩映下顯得分外毛骨悚然。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打算強行壓住他的時候。名倉雄一停了手,癱倒在地上,半闔著眼,對走到他面前的斯坦克說:“領隊,你行行好,救救我吧......”
斯坦克站在名倉雄一面前,垂眼看著癱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名倉雄一。沉默良久,他拿起一把刀,割向名倉雄一的脖間。
“領隊,你這是?”梁文偌驚訝出聲,想要上前奪過刀。
斯坦克攔住他,低沉著聲音開口:“他活不了,給他個痛快吧?!?p> 名倉雄一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脖子上涌血的傷口,尖叫道:“不,我不要死,我好不容易從火海里跑出來......我還拉了林克一把,讓他給我墊背......”
也許是他覺得求生無望,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竟然是你——我說林克怎么沒跑出來?!绷何馁悸犃怂脑挘@怒的斥責道,而后又想起他已人之將死,默默的讓開位置。
斯坦克上前,又一刀劃破名倉雄一的頸間動脈。
血噴射而出,名倉雄一抽搐著倒向地面:“我真的......不想死啊......”
話語飄散在風里。
司墨雪和俄普斯低頭不語——這個平日戰斗狠厲的男人,看上去悍不畏死的樣子,結果真的到了生死關頭,卻又怯懦無比,甚至做出損人利己的事來。
像極了歷史上的某個民族。
幾人將名倉雄一的尸體投進下方的火海里。
火勢已經漸漸的小了,余下的火舌茍延殘喘。
所有曾經發生在這里的求生與絕望、恐懼和罪惡,都隨著這鋪天蓋地的大火,化為一束煙、一捧灰,終將隨風飄散。
只是,所有親歷過這些事的幸存者,會將一切記在腦海里,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