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儼注意看落款,阮京墨。
念來唇齒仿佛還留有余韻。
莫不就是自己剛才遇見的那個女人?她就是住在自己樓上的人?
陸儼沒深究,反正同自己沒什么關系,也不會對自己的生活產生多大影響。他能在家里大床上安睡的時間,恐怕還沒有躺在手術室地板上的時間多。他隨便把紙條扔在了茶幾上。
陸儼中午訂了自己一直想吃的外賣,還沒等得到外賣送到,就被一通電話急急忙忙召回了醫院。四床收治的時候便是急性心梗,本來已經手術成功進入康復治療,誰知道今天又再次突發心梗。四床的主治大夫本來不是陸儼,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的急救手術只有陸儼有能力完成。陸儼接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往醫院趕,打車都已經來不及了,陸儼干脆火力全開跑著去。
只是八分鐘,陸儼剛剛跑到科室,就被護士攔下,告訴他人已經沒了。
陸儼甚至沒有來得及見上他一面。他答應了護士一聲,繼而什么話都沒說,甚至一個傷感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就面無表情的轉身往回走,打算接著用掉自己剩下的假期。即使已經失去了滋味。
四床的那個患者他有很深的印象,一個非常和藹的叔叔,他的病房里總是和氣融融的。即使陸儼不是他的主治醫生,每次查房路過,他和他老伴總要塞兩個水果來他手里。
他跑了個大汗淋漓,卻沒辦法疏散心里的潮氣。
陸儼回來的時候竟然又遇到了那個女人。她一個人搬著個巨大的箱子往小區里面挪動,陸儼嘗試著開口,“阮京墨?”
那個女人果然回了頭。
阮京墨有印象,這是那天出了電梯的那個男人。
“你好?”阮京墨嘗試著打招呼。
“我住你樓下,今早你好像給我留了一個紙條。”
“啊!你好”,阮京墨彎起眉眼淡淡的笑,“昨晚沒有吵到你吧?我剛搬過來,還有很多方面需要注意。”陸儼注意聽她說話,怎么語調別別扭扭的。
作為一個鋼鐵直男的陸儼同志,本來想直言吵到了,但是看著她的眼睛,他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口。
“沒事,沒關系。”陸儼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我幫你拿吧,”陸儼想要伸手接過她挪著的龐然大物,這箱子快要比她人都大只了。
“沒事的,我自己可以。”阮京墨慌忙拒絕。
“都是鄰居,舉手之勞。”陸儼還是接過那個大箱子,沒他想象中的重,“里面裝的什么?”
“就一些狗狗的東西,狗的籠子墊子和零食。因為我家的狗,嗯,有些大。”兩人邊聊邊一同往單元樓走。
“我見你…昨天出了電梯…是不喜歡狗嗎?”阮京墨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問。
“嗯,就是,不喜歡帶毛的東西。”
“啊…那我會盡量注意的。”阮京墨明顯顯得有些局促和尷尬。
“不是你的原因,也不針對你家的狗。就是,職業原因,有一點潔癖。”
“醫生?”阮京墨問。
陸儼挑眉看她,怎么能一次猜準?“只說一個潔癖就那么明顯?”
阮京墨笑笑,“不啊,還有你身上的味道。”
“嗯?”
“有一點點medicinal alcohol(醫用酒精)的味道。”這個味道,阮京墨也再熟悉不過。
陸儼默認了便不再說話,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阮京墨也不是熱絡的性格,加上現在剛回國她的普通話還不能說的那么順溜,兩個人就這樣默默走了一路。阮京墨不說話,也一直在默默觀察他,陸儼眉眼低嘴唇緊閉一臉閻王相。
“心情不太好?”阮京墨才開口,就覺得自己失言了,突然問一個陌生人隱私并不是那么禮貌。但是出口的話,覆水難收。
“嗯?”
“抱歉,我就是見你臉色不太好,隨口一問,如果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說。”
陸儼沉默兩秒,輕輕的嗯了一聲,“是不太好。今天科室里有個很和善的患者走了。我很遺憾沒能幫到他。”陸儼也破戒了,他也從來不會同陌生人講自己工作上的事,但是今天卻莫名其妙的,脫口而出。
阮京墨也是醫生,雖然她還不算一個真正的醫生。她輕輕的拍了拍陸儼的肩頭,是一種很溫柔的安慰。
“那不是你的錯。”
陸儼心里一動。
從他第一天踏進醫院輪轉實習開始算起,到今天他也已經為醫七年有余了。這七年里他很少流露自己的感情,只是逼著自己每天都精益求精,直到自己可以握穩手中的手術刀獨當一面。
這七年里他從死神手里搶回來過很多人,他受過不計其數的贊譽嘉獎甚至是跪拜。很多人把他當神,但是他自己明白,他不是神;
這七年里他也有很多個時刻必須逼著自己停下手里的手術刀,換上一個沒有感情的語調去宣布死亡時間。這樣的時刻不算少,甚至多到他已經對死亡的概念產生麻木,有很多家屬會選擇原諒會選擇默默接受,卻從來沒有人那么篤定的對他說過,這不是你的錯。
生死有命,蜉游天地,滄海一粟。沒有辦法違背自然規律逆轉別人的命運,并不是誰的錯。
“謝謝。”
陸儼說過這句話,兩人再無交流,就這樣默默的走進了電梯。這下換成阮京墨說謝謝,“今天麻煩你了”。陸儼樓層到了,阮京墨接過他手里的箱子。
兩人就是這樣,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道。
大概一人覺得再見不難,也許一人覺得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