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儼為了這個孩子,召集了整個心外乃至整個林江最優質的手術團隊嚴陣以待。放眼整個林江醫院,只有林達教授在早年間曾經收治過一例右位心患者,陸儼也邀請他進入手術團隊作為指導。甚至關于孩子的手術方案,是在糾集了國內所有相似病例和醫生的權威討論后做出的最優方案,陸儼對待這個孩子,拿出了百分百的認真。
手術日當天,陸儼難得的,在手術室外做起了深呼吸。這個動作,在自己第一次主刀手術成功之后,他已經好些年沒有做過了。
進入手術室的時候,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陸儼一邊穿無菌服一邊又習慣性的問了一句,“麻醉完成了?”
阮京墨答他,“沒有呢,還得等一會。”
陸儼語滯,他怎么覺得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
阮京墨看他一眼,“陸大夫今天怎么沒讓我出去了?”
陸儼:…
隔了兩分鐘,陸儼又忍不住問了一遍,“還要等多久?”
“我說多久就是多久,等著。”
在場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的人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負責遞手術器械的林護士長甚至悄悄咬了咬舌頭看看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她跟了陸大夫三四年的手術,從來沒見誰敢這樣同陸大夫說話。就連心外的主任,也會因為惜才客客氣氣的讓著他三分。
陸儼自覺吃了個啞巴虧,乖乖的不再言語。阮京墨看他吃癟的表情一眼,感覺大仇得報,心里突然倍感舒暢,眼角不自覺含了一絲狡黠的笑意。
過了五六分鐘,阮京墨確定沒有麻醉過敏反應發生,開始著手對新生兒實行氣管插植。新生兒的氣管太細了,用在他身體里的導管只能選用最細的2.0mm的導管,比普通的耳機線還要細上幾分。加上新生兒氣管畸形和氣管脆弱,操作的難度幾乎相當于在豆腐上穿針引線還要使豆腐塊完整如初。
雖然有麻醉前鎮定用藥,但是當阮京墨把導管插入孩子口腔時,求生的本能讓他哭鬧不休,阮京墨不得已讓護士幫忙固定住孩子的手腳才能繼續嘗試。
阮京墨整個上半身都是緊張懸空的,她屏息凝神的不停嘗試,只是十幾分鐘全身便已經酸麻不堪。平時只需要三十秒不到就能完成的操作,今天她失敗了無數多次。在場的每一個醫護人員都十分緊張,嘗試到二十多分鐘的時候連陸儼都忍不住出聲,“能不能成功?”
阮京墨咬著牙,“再給我十分鐘。”
經過三十多分鐘的嘗試,她終于成功讓氣導管達到了預定位置。阮京墨慢慢的直起身,直到離開嬰兒一米開外,才敢正常呼吸。另一個麻醉師劉蔚在現場簡直看得熱淚盈眶,太難了,這個孩子的氣管麻醉能夠成功真的太難了,無異于是一個奇跡。
林教授一直在旁觀摩,“這是哪個麻醉師?干得不錯啊,連續插管那么長時間手還能那么穩,多少臨床大夫都比不上啊。”
體外循環也建立起來,各項指標比阮京墨想象中要好一點。小家伙不錯,很頑強。
孩子的肌膚脆弱的好似一張紙,陸儼打開孩子的胸腔后,露出的心臟狀況讓令他頭皮發麻。林教授上來看了一眼,也很無奈的搖了搖頭。
孩子的整個心腔都是膨脹的,壓根看不出心臟原本的樣子,這個孩子能夠活到今天,本身已經是個奇跡了。
“我先著手切除腫瘤,”陸儼一步一步調整自己的呼吸。
事到如今,他同寂靜躺在手術床上的這個孩子都無路可退。腫瘤位置比造影片上的要更深入動脈瓣,陸儼下的每一刀都非常謹慎,他必須盡最大的努力保證孩子的血管不發生破裂。光是剝開腫瘤周圍的組織就花了一個多小時,等到腫瘤完整的被剝離之后,陸儼抬頭看了阮京墨一眼,阮京墨朝他點點頭,他一直漂浮不定的心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陸儼非常利落的切下了腫瘤,孩子的整個血液循環瞬間就流暢了很多。
“切得漂亮啊,”林教授在旁邊觀摩。陸儼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他自認為自己的醫術已經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但這是他一輩子的經驗才練出的幾分手感;而陸儼不過主刀四五年的時間,已經頗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架勢。
“接下來,矯正畸形瓣膜。”矯正畸形瓣膜是今天的手術中較為輕松的部分,在場的醫護人員都稍微放松了些,陸儼一直安靜不語的做著手術,突然說了句,
“對不起。”
聲音不大,足夠每個醫護人員都聽清楚的程度。
“你小子說什么呢?”
“我說——阮京墨大夫,我鄭重向你道歉。你今天的麻醉做的很完美,我心服口服。”
兩人視線相撞,有一剎那的花火。
手術室里的氣氛幾乎立刻就不同了,所有人都不敢言語只能瘋狂的眼神交流,他們都在確認一件事,到底是陸儼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陸儼是誰?他幾乎是這間手術室里說一不二的天神,從來沒有對誰妥協過,也從來沒有犯過錯,而此刻他竟然對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麻醉醫生溫言細語的道歉?!道歉也就算了,心服口服四個字能從他嘴里說出來,震驚到讓跟臺醫生產生了明天是不是就是世界末日的錯覺。
贊美的話很容易可以脫口而出,但是要讓一個男人當眾對一個女人低頭,并不是一個輕而易舉就做到的舉動,尤其那個男人本來就是一頭驕傲到極致的獅子。
阮京墨輕輕笑出來,“哦,我知道了。”
瓣膜矯正后,陸儼詢問了林教授的意見,決定一鼓作氣把主動脈的矯正手術也完成。林達教授也拿上了手術刀,兩位心外大神雙管齊下,共同手術盡量縮短操作時間。
陸儼本來就是林教授一手教出來的學生,林教授做手術的習慣他再熟悉不過了,兩人密切配合像是一臺精密運轉的機器,李偉明在旁邊看得嘆為觀止。
雙劍合璧之下,新生兒的全部心臟手術比預計時間提前了一個多小時完成,整臺手術甚至沒有用到備用血漿,僅靠新生兒的原生血液就完成了全部修補。
比教科書還要精彩的手術操作。
“我準備關胸了。”陸儼親自關胸,這本來是林明偉的活。但是他生怕讓別人來關胸會對這孩子本來就脆弱的身體多承受一點點痛苦。
林教授也好久不上手術了,今天能和自己的學生有一場酣暢淋漓的配合,他的心情也大好,“這臺手術錄像了沒有?你下個學期來給我代課的時候,這臺手可以讓你好好顯擺一下了。”
陸儼輕輕笑笑,不置可否。他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安然落地。
心外的手術結束后,呼吸道科的醫生也已經就位,準備對孩子的氣管實行矯正手術。如果今天手術成功后,孩子能夠成功挺過恢復期,沒有發生嚴重的并發癥,這個孩子也許真的不僅能完好的走出醫院,還能擁有健康完整的人生。
一念天堂,一遲地獄。
能從死神的手里搶回一個孩子,讓這個孩子的人生重新擁有無限可能,這份救死扶傷的成就感,千金難換。
這一臺手術僅僅是心臟部分就囫圇做了六個多小時,縱使是陸儼這樣出了名的好體力,在走下手術臺的時候也不免步伐有些不穩了。而麻醉醫生,從術前準備到氣管修復手術結束都要一直跟完全程,體力消耗還要比陸儼還要大得多。
陸儼先出了手術室,孩子的家人們一直死死守在手術室門口。自己的心肝寶貝生死未卜,等待的每一秒鐘都如同赤足走在刀刃上的煎熬,而這樣的煎熬,他們已經忍受了將近七個小時。
陸儼朝陳安點點頭,“手術很成功,腫瘤切除得很完整,切片報告明天才能出來,初步估計是個良性腫瘤。以及患兒的畸形動脈和畸形氣管也一并做了修復,沒有發生大出血,如果不發生惡性并發癥,孩子能活下來,像正常人一樣好好長大。”
“恭喜,這一把我們賭贏了。”
動手術的時候恰好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這個孩子足夠不幸也足夠幸運,他明明應該終止在這個冬天的生命,從此刻開始重新計時。寒冬邁過去,便是無盡的春暖花開。
孩子的母親幾乎要哭暈在陳忠懷里,陳忠也激動到難以自持,他緊緊握住陸儼的手,“陸醫生,大恩不言謝。以后但凡你有能用得到我陳某的地方,我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