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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三五三

第十三章

零三五三 薛旱楓 5797 2020-04-09 02:52:27

  今個一大早,黃杰是第一個沖出山洞的。他靠著手里的地圖和附近山脈的走向,迅速定位了我們現在所處的確切位置。然后他利用剩下的劣蜥殘骸趕制了兩把凱士手槍。

  凱士手槍與普通制式手槍不同,威力小射程遠,是武庫獵戶的家用手槍,制作簡單而且取材也方便。武庫獵戶常常用這槍來驅趕長年在安吉山脈游蕩以捕食家畜為生的小型食肉動物,比如拳頭蝠和犬齒獸。

  黃杰和我說,小時候的他特別調皮搗蛋,還時不時地抓起家里的家具進行拆解,他的父親黃逸風對他的這個毛病是深感頭疼。現在想想,如果不是雪姨對他的悉心照顧和教導,估計自己現在頭上還頂著個“拆家狂魔”的稱號呢。

  因為雪姨是武庫獵戶出身,平日里除了照顧黃杰的日常起居,還負責他武庫文化的教導。每當她見到黃逸風準備對黃杰的調皮失去耐心的時候,就會帶上黃杰進山打獵,一是想讓黃杰學一門生存的本領,二是轉移黃杰的注意力,讓他不再因為無聊而拆解家具。久而久之,黃杰不但狩獵的本領一級棒,還熟悉各種土制槍械的制作方法。

  直到現在,每次黃杰制作這些小玩意的時候,總會想起他的雪姨來。

  除了給我制作防身用的凱士手槍以外,黃杰自己還把多余的金屬則融成彈頭和彈殼,填上他昨晚在山洞附近無意間找到的克石所研成的彈藥,一共造出了40多發子彈,雖然不多,但也夠我們兩個人用上一陣。

  一會我們兩個準備前往附近的城鎮——蜜螺村——找份工作,嘗試在第五區定居下來。這么做的原因有三:

  一是我倆都沒有錢——硒幣,一種流通于武庫、維尼坦和三大派系同盟國之間的通用貨幣——我們兩個現在連吃飯都吃不起,總不能成天住山洞里靠狩獵維生吧。再說山里的動物精明得很,聽黃杰說,現在正處于辟谷期,動物們全都窩在自己窩里不出來露頭。昨天我們能在河邊遇到劣蜥,可以說是因為黃杰他常年超度亡魂積下的德行,感動了上天,才賜予了我們食物。

  二是我們現在是半機械構造體,黃杰還好一點,他的模樣和武庫人相差無異,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可我就慘了,一個大塊頭,走哪都搶眼。如果能在第五區順利地找到個工作,以另一種身份作為掩護的話,既能躲開古樹之心的搜捕,又能讓自己混得好些,不至于成為眾矢之的。

  三是黃杰聽說蜜螺村妹子多,他想見識下世面,畢竟他已經不再做祭司了嘛,所以他就自作主張地想開開葷。而我也需要時間來好好熟悉自己新的身體,特別是之前初代記憶體還在的那會,說是給我開啟的兩個核心外接接口——燃油儲能接口和外層機甲接入接口,居然現在還保留著,這個發現確實讓我喜出望外。相當于我的體內現在除了靠有機食物供能以外,還可以外接燃油設備來解決后面出現的食物不足的問題。單是這一點,黃杰已經不止一次給我拋來愛又嫉妒恨的眼神了。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后,我找來黃杰與他約法三章——既然要跟著我,那他小偷的行當肯定是不能再繼續的了。黃杰想都沒想就欣然接受,還信誓旦旦地以武庫大祭司的名義給我起誓,差點沒挨我一頓胖揍。

  我們順著河流的方向一路往下游走去。沒過一會,一排排形狀酷似蜜螺的漁人小屋緊緊地貼在河流的兩旁,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宣告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就蜜螺村已經到了。

  進入蜜螺村,走在狹窄的街道上,兩旁的維尼坦小販們紛紛跑出來,給我倆吆喝起他們今天摸到蜜螺和河鮮,看得我口水直流。

  只是苦于囊中羞澀,我們只好當作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的樣子,一股腦地沖向村子中心的告示板,看看有沒有合適自己的工作,好趕緊掙錢買好吃的。

  告示板上貼出來的告示單多半都是修葺房屋。因為不久前的那場酸雨,這里的很多民房都挨坑哭了。可是那些告示都被當地人接了,被接的單子標題上面還被畫上鮮紅的橫杠,哪里還有我們的份。剩下的單子都是尋物啟事,黃杰看后就說,明顯是本村的人干的。因為不見的都是些農具和牲口,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還有誰會大老遠地跑來這個窮得掉渣的地方來偷這些玩意呢。

  沒有找到合適工作的我們只好灰頭土臉地來到附近的燃油供給點,用昨天捕獲的劣蜥身上取出的燃油換取硒幣。足足兩公斤的燃油這里才換得15個硒幣,要是換做我之前所在車間附近的油伽,這個量的燃油都可以兌換到100個信用點,將近50個硒幣了,氣得我雙手直哆嗦。

  還好黃杰和我解釋這里燃油不得價的原因——第五區里平日里很少有機器人出沒,燃油的用處多半都是農具漁船和家庭燃油發動機,其實能得到現在這個價已經算是平本了,人家商家畢竟也要過活。

  我們拿著掙來的15個硒幣,找了一家酒吧坐了下來。

  這一路上,我看見黃杰老是賊心不死地盯著沿途路人的腰包看,想想就來氣,就順便找了個角落胖揍了黃杰一頓,原本堵得發膄的心情才緩慢地平復了下來。此時黃杰正和我坐在酒吧帶窗戶的一角,等著伙計上酒。黃杰歪著的嘴角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別提多“可愛”了。

  酒吧里的人并不像油伽那么多,都是些干活累了來這里喘氣的維尼坦農民,滿屋子里充斥著一股混著泥沼惡臭的酒氣。偶爾還能看見幾名提著個大褲衩進來買酒的武庫男人,他們三三兩兩地拿出自己的酒袋,一邊等著老板給自己的酒袋灌酒,一邊和同伴一起坐在酒桌前扳手腕,嘴里還嚷著:“伙計你悠著點哈,一會這家伙輸了你把他的酒給我勻點······”

  黃杰見我瞧著那幫武庫人眼神入了迷,湊過臉來小聲和我說:“別瞅了,那幫子武庫佬窮得很。你要是想打劫他們的話,只怕是吃力不討好,一頓梭子下來錢沒幾個,拳頭還疼得要命。別說我不提醒你哈!”

  一聽到黃杰這陰陽怪氣的話,我回過神來笑了笑說:“不疼啊,一點都不疼。哪里會疼呢?還沒過癮罷了。”

  我說著抬起了握緊的拳頭放到酒桌上,指關節上還殘留著黃杰臉上的余溫,然后給目若呆雞的黃杰使了個眼色。

  黃杰見狀立馬扭過臉去,由于動作太快,他的嘴角歪得更厲害了。又過了一會,老板終于把我們的酒端了過來。

  可誰想,就在我舉起手中的酒杯,等不及地想要體驗一波——傳說中一杯就能解千愁的美酒——滋味的時候,原本還在瞧著窗外的黃杰突然大叫一聲:“趴下!”。

  回頭見到我愣在原地無動于衷的樣子,著急得不成樣子的他立馬抓住我的雙手,將我順勢扳倒在桌子下。

  這時一旁的窗戶應聲炸裂開來,一只足有兩指粗的箭支從中飛過,徑直射在了酒柜上,兩旁的酒瓶碎了一地。

  全場客人嘩地作鳥獸散,這才一溜煙的功夫,店里就只剩下我、黃杰,還有攤在地上的酒館老板。

  我扶起黃杰,來到酒館老板跟前。兩人搭起手來把酒館老板架到吧臺后面,我踢開地上的碎玻璃,順勢一躺,靠著吧臺坐了下來。

  黃杰則小心地把酒館老板放下,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也坐了下來,隨手在胸前比劃著奇怪的符印,嘴里還念念叨叨地,似乎是在驅趕自己今天的霉運。

  酒館老板是個維尼坦人,皮膚色澤光鮮,想來晚上打烊之后一定沒少泡澡。

  以前我聽老黃說,凡是生活在內陸的維尼坦家庭,都會在客廳正中央壘起一個小水池,那里是他們吃飯嘮嗑的地方。俗話說維尼坦人離不開水,不是說他們像水里的魚那樣需要在水里才能呼吸,而是因為他們的皮膚在長時間離開水的滋潤后會開裂出血。加上他們本身就崇尚水文化,與武庫人的火文化截然不同,水文化關乎到他們的性命,所以他們看重世界上的每一滴水。

  我還聽廠房車間的老機修工說,維尼坦人睡覺和“方便”都在同一個水池子里,不懂是不是以訛傳訛。

  說句實在話,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維尼坦人。

  剛才架起酒館老板的時候,他那粘滑的皮膚就讓我渾身不自在,甚至還有一種隱隱作嘔的感覺。

  剛剛回過神來的酒館老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兩只腳丫子還瘋狂地踢騰著地板,仿佛該死的應該是這倒霉的地板才對,而不應該換做他來遭罪。

  我和黃杰兩人大眼瞪小眼地沒敢出聲,任由酒館老板在那胡鬧。

  這時我注意到插在酒柜上的箭支,箭支的尾部還掛著塊布條,布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等我看清之后,這才發現上面是模仿機器人通用語——坎貝文——寫的“收租”二字,租字的“禾”字旁還差點寫成了“衤”。

  這時情緒慢慢平穩下來的酒館老板,終于停下自己無處安放的雙腳,站了起來。

  他禮貌地將我和黃杰兩人請到酒柜的外面,還給我們滿上兩壺頂好的燒酒。

  黃杰倒是毫不客氣地一口干完,看著他滿臉銷魂的樣子,有些躍躍欲試地我也想和他一樣痛飲一番,可是自己摸了下腰間的錢袋,剛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酒館老板果然是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我的窘態,笑呵呵地對我說:“兄弟,我叫吳邵林。你兩今天的酒水全部免費,就當是交個朋友。你看怎么樣?”

  還沒等我說話,黃杰一把搶過話頭,大大咧咧地嚷道:“吳老板大氣,這個兄弟我黃杰交定了。我給你介紹下。”

  接著,黃杰用手指著我說:“這位是我的遠房親戚,名叫巫山。他小時候因為吃得多長得壯,才把自己給長歪了,整得一點也不像一個武庫人,還常常被村子里的人笑話,說什么‘傻大個是真的傻,全身沒毛光腳丫,只吃不做還放屁!’之類的話。

  后來他家里人實在是養不活他,就把他過繼給了我爸。自打我爸死后,我倆就相依為命,四海為家,現在來到了第五區。希望吳老板能行個方便,給我們哥倆安排個落腳的地方,日后我們一定厚報。”

  聽到黃杰這般說我,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見他一手捂著自己發腫的嘴角,一手拿開酒壺,快速地找了個我的雙手夠不到的位置重新坐了下來。

  雖然我知道黃杰這是為了我好,怕我半機械人的身份暴露出來,但是這家伙的嘴巴實在太欠了,什么‘傻大個’的綽號想都不想就給我套上了,真拿他沒辦法。

  于是我沒有再去理會黃杰,而是學著武庫酒鬼的模樣,從旁邊的果盤里取出一枚酸頭,放進酒壺搖了搖,然后小心地舉起酒壺抿了一口,沒想到那股子辛辣味,引得我體內的控制面板上顯示多處機件即將下線的預警,嚇得我趕緊將嘴里的酒噴了出來,差點沒把眼前這位吳大哥淋了個遍。

  本來我還以為吳邵林會大發雷霆將我們轟出酒店的,可他卻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沒有絲毫因為剛才我的失態而惱火的跡象。

  只見他拔出腰間盤著的毛巾輕輕地擦拭掉身上的酒水,重新找來一個杯子,給我滿上一杯新鮮的泡伽果汁——一種毫無酒精含量的果汁飲料——遞到我的面前,他自己則拿過我原先的酒壺一飲而盡。

  吳邵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神色低迷地說:“兩位,你們是不知道啊。現在我的處境和你一樣,也要無家可歸了。”

  我喝完果汁后,先前控制面板上顯示的下線機件正在逐步恢復。不再驚慌的我接過吳邵林的話頭問道:“吳大哥,你是有什么難處嗎?但說無妨。”

  吳邵林皺著個眉頭,拉著個臉,繼續說道:“不懂你們聽說過‘古樹之心’這個組織沒?前不久他們就在我的店里,當著眾人的面綁了個人去。從那以后,我的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來的人是越來越少。

  誰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天前的那場酸雨,把店里的房頂直接淋出了個大窟窿。為此,我又不得不拿出自己辛苦攢下的那點血汗錢請人修葺了一番,本來還盼著自己能夠再慢慢地掙回來呢。日子雖然過的拮據,但靠著店里剩下的酒水,好歹還能養活自己不是嗎?

  我卻千不該萬不該地搞忘了昨天正是黑市商會的上門收租的日子。昨天一大早,黑市商會他們一票子人二話沒說就沖了進來,得知我已經沒法交齊租金,就強行給我的酒水貼上標簽,說是這里的一切現在都歸他們所有,直到我重新掙夠錢來還租金為止,不然就讓我卷鋪蓋走人。”

  說完,吳邵林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柜臺上,憤怒地響聲回蕩在酒館里久久不愿褪去。

  我剛要說話,吳邵林又突然爆了句粗口:“這群王八羔子還讓不讓人活,你們說氣不氣?真的是氣死我了!”

  黃杰一聽,他也來了氣,只見他大聲附和吳邵林道:“氣!真的是氣!這群王八羔子就是該連根鏟除才對。我老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說著,他們兩人就像好久沒有見面的親兄弟一般,重新斟滿酒壺又是一番痛飲。

  大概了解到吳邵林處境的我,大膽地說出了剛才心中的疑惑,“這么說,酒柜上面的那根箭支也是黑市商會的人射的了?”

  吳邵林聽我問起,轉頭將箭支從酒柜上拔出,交到我的手里說:“這不是黑市商會的人干的!而是近來從外地跑過來的一伙土匪射的,他們大概有七八個人吧,就愛趁火打劫。村里已經有四五個家庭被他們坑害了,現在他們看到我這樣,也想來躺一波渾水,從中謀點好處。”

  手里拳頭有些發癢的我,給黃杰使了個眼神,然后有些憤憤不平地說:“杰,想不想過一種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生活?我們給吳大哥出一口惡氣,滅了他們的威風!”

  黃杰聽到我的豪言壯語之后,不但沒有拍手稱快,還一臉難色地看看我,再看看吳邵林,最后把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吳邵林身上。

  吳邵林一個人打拼這么久,什么人沒見過,自然知道黃杰心里的小九九。

  只見他從柜臺地下的柜子中取出兩大盤上好的鹵肉,放到我倆跟前,然后信誓旦旦地說:“好兄弟!干了這一架,我愿意與你們遠走高飛。剛才你們不是說想要個落腳的地方嗎?我有!”

  聽到吳邵林這么一說,黃杰停下了往嘴里使勁塞肉的手。

  只見他兩眼冒光,哽咽地問道:“吳哥,怎么說?剛才你是有提到,有個落腳的地方給我們兄弟倆,對嗎?我沒聽錯吧。巫山,你給我一巴掌試試,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我一聽到黃杰這么痛快地提出此等要求,自然第一時間滿足了他,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讓他自己反省去。

  吳邵林自然看得出我們是在打鬧,笑著說:“對!沒錯。我們祖上積了八輩子的德,給我留下一臺小型蟲派飛艇,我就藏在身后的山里。雖然這會應該已經是銹跡斑斑,但是稍加維修之后,還是能跑的。你們看怎么樣,中不中?總比常年累月地風餐露宿要好吧。”

  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黃杰,聽到吳邵林這么一說,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趴在桌子上,有些氣餒地說:“嗨!說了半天就是一個老古董飛艇啊!我說是啥呢。”

  而一旁的我卻有了自己的想法,便痛快地答應了吳邵林:“成,就這么辦!”

  黃杰聽到我爽朗的答復,頓時呆在原地,此時他的眼里,我真的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大個。

  可我完全不去理會他那奇怪的目光,而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吳邵林身上。

  吳邵林聽到我的答復,眼神從激動再慢慢變得猶豫,最后變成感傷,眼眶里翻滾出一顆顆豆大的淚珠。

  我很是不解地看向吳邵林,問道:“吳大哥,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苦衷?但說無妨!”

  吳邵林聽到我這么說,嘴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只見他緊緊地抓住我的雙手,有些難為情地說:“我還有個養女,名叫李冰爽。此時的她還被關在黑市商會的地牢里當作人質。”

  黃杰這貨一聽到美女兩字就開始來勁了,只見他一把將吳邵林的雙手從我這扒開,然后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煞有介事地對著吳邵林說:“吳老爺子!請您佬放心,你的寶貝女兒我們一定幫您給救出來!”

  這次換做我目若呆雞地愣在一邊。看著翻臉就像翻書一樣的黃杰,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很難想象黃杰之前在做高階祭司的時候,他的日子究竟是怎么過的。

  等到黃杰那一番拋頭顱灑熱血的豪言壯語過后,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打掃起酒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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