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1)
我用胳膊肘捅捅她,“哎,你給我講講你的事唄。”
她沒好氣地看我一眼,“我們坐在高高的墻頭上面?”
我不悅道:“再怎么說我們也互相重新認識了一下了,我的老底你應該都知道吧,那為了公平起見,你不給我透露透露你的事嗎?”
她故作玄虛道:“事情要從一個陽光明媚的夜晚說起……”
“月光。”
“事情要從一個萬里無云的夜晚說起。那天我在醫院值夜班,接了一個車禍病人。”
“然后你就過來了?”
她憂傷道:“我碰上了醫鬧,一個酒瓶子就朝著我的腦袋過來了。”
我尷尬道:“哈哈,那,還,挺慘的……”
她有些自嘲地嘆了口氣,“病人還沒過去呢,我就先被送過去了。”
……
薄安冉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外科醫生,熬過了期末考試通宵背書掉頭發,卻沒想到碰上了醫鬧,病人家屬二話不說就操起手上的酒瓶子往她頭上砸了下去。
據她所言,那一瞬間自己竟然心里有一陣詭異的慶幸,慶幸終于有一次機會能上社會新聞和各大報紙頭條了。
她當時腦袋昏昏沉沉,已經糊涂到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只覺得眼前猩紅一片。然后就是后背磕到了什么東西,骨頭架子都快散了,眼前驀地一道刺眼的白光,緊接就著兩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她剛醒過來就一臉茫然地發現自己穿著嫁衣躺在紅紗紅被褥的塌上,一個圓臉蛋妹妹湊過來同她說,小姐快坐好,殿下很快就會來了。
敢情是人生大喜大悲,紅白兩事全給她趕上了。不過就不能晚幾個小時嗎,她真的不想和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見面即洞房。當然,長得帥除外。
結果就是新婚之夜,其實所謂的“新郎”連門都沒進。
她:“好歹讓我看看是什么阿貓阿狗吧……”
圓臉蛋妹妹喪氣道:“殿下他回來之后頭也不回地就去了栗氏那里,小姐……您要不早點休息……”
她沒好氣道:“給嚇清醒了,哪還睡得著。”她往門口張望一下,小聲道,“妹妹,不如咱來聊聊天吧,現在是幾幾年啊?”
圓臉蛋妹妹惶恐道:“不敢當小姐的妹妹,奴婢是碧柔啊。”
安冉旁敲側擊地問了半天,才勉強能分辨出自己穿越到了大漢,做了某個太子妃。
她腹誹道,不認識,沒聽過,管她是誰呢,好在小命保住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起來,碧柔給她換了一身十分好看的衣裙。
安冉是個酷girl,常年短發,看起來干凈利落。大學里她見過舍友穿漢服,當時覺得平平無奇,可現在她穿這么一身,再搭配著室內的布景來看,就有那么點味道了。
正當她對著銅鏡各種凹造型時,門外眾人突然簇擁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進來,差不多高中生的年紀。那個男孩子個子高高的,瞳孔如墨,眉眼上挑,神色隱隱有些不悅。
這就是她和劉啟的第一次見面。
站在他身邊的小黃門恭敬道:“太子殿下,請和太子妃一同用早膳。”
劉啟悶不作聲地坐下來。
薄安冉心里一陣冷笑,什么態度,搞得像誰欠他似的,渣男。她于是也不高興地坐下來,抓起筷子搛了一塊糕點就往嘴里送。
劉啟伸過來的玉碟僵在了半空中。
不是吧,這人也太自作多情了,誰要給他夾菜啊。不是說好來當太子妃的嘛,怎么還要做端茶送水的事兒啊。
碧柔在她身后低聲緊張道:“小姐……您要服侍太子殿下用膳……”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請問這位同學,你幼兒園老師沒教過你這個道理嗎?
她十分囂張地沖這位太子殿下擠了擠眼睛,又往自己碗里夾了一塊芙蓉糕。
這個行為果然成功地把他惹毛,他的臉又黑了。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看起來一股子小孩脾氣。她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沒好氣地給他把每個盤里的糕點菜肴都搛了一遍。劉啟終于不再給她眼色,轉而投入到了面前堆成小山的飯菜上,慢里斯條地開始享用早膳。
這一頓早膳總算是讓她坐立難安地吃完了。然而她并沒有多輕松一會兒,不過喝了一盞茶,很快就有人上門來找事。
安冉看著面前這兩位嬌嬌弱弱的女子,一時也找不到什么話能說。為了掩飾尷尬,只能頻頻將罪惡的手伸向面前那一碟果干。
堂下的女人們眼睛極尖,互相對視一眼,掩口而笑,“妹妹聽聞,昨晚上太子妃竟是獨自一個人過的。妹妹們今早特地趕來寬慰姐姐,昨晚上想必是殿下擔心姐姐初來乍到,怕唐突了姐姐,所以才沒有來看姐姐的。姐姐放心,太子殿下一向對姐妹們極好,日后肯定會再來找您的。”
另一個附和,“可不是,不過太子殿下還是最重情義,不然怎會舍不得栗姐姐。洞房花燭又怎樣,還不是巴巴地跑過去陪栗姐姐了。”
“哎,真是羨慕死我們姐妹兩個了。栗姐姐真是好福氣,現在當個美人可惜了。不過,照栗姐姐這種倍受恩寵的樣子,也快有好消息了吧。要是姐姐給太子殿下生下小皇子,日后怎么也要當個夫人的……”
坐在最頂頭的女子一身緋色長裙,發髻高高挽起。也不急著搭腔,慢悠悠地喝了兩口茶,矜持地抿嘴笑道:“太子妃不要見怪,咱們姐妹一向親近,說話不忌嘴。不過妾身聽聞姐姐大度,想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薄安冉好奇道:“誰說我大度的?也忒不準了。不巧,我這個人,就是小氣。誰惹我,他就完了,明白嗎?”
三個女人面面相覷。右邊的那個女子假笑道:“姐姐……”
“閉嘴。誰你姐姐啊?我媽就養了我一個,你們是我陰間的妹妹?”她拍了拍手指上粘的糖粉,站起身來,“妹子們,你們擱我面前秀啥呢,秀死了你們也是小老婆,這么淺顯易懂的道理,懂嗎?”
她走下來繞了一圈,叉腰道:“記好了,我身后這個位置你們這輩子都妄想不到的。想活得好就滾回去自己玩,別來煩我,管你們三年抱倆還是不孕不育。惹到我頭上,看我不搞死你們。”
鶯鶯燕燕氣的氣,怕的怕,一個個落荒而逃,而臭臉小屁孩也在當晚再一次地找上了門。
劉啟粗暴地扯開她的被褥,怒聲道:“薄靜姝,你還有個大家閨秀和太子妃的樣子嗎!?”
她被這一扯嚇了一跳,瞪著眼懵圈道:“薄靜姝……誰啊?”
劉啟呵呵一笑:“太子妃裝瘋賣傻倒是挺熟練?”
想起來了,她穿越了,名字變了。
她道:“噢噢噢,是我是我,對不住,剛來,業務不熟練。”
劉啟被她這么一番話弄著莫名其妙,但好在沒之前那么狠聲厲氣了。“剛來第一天,你就找她們麻煩,你是多寂寞難耐啊。她們年紀輕輕就離開家進了宮,你不能對她們寬容一點嗎?她們做錯什么了你要那樣威脅責罵她們?你的教養呢?你從小學的禮數呢?”
“誰不想家呢……我也想家……”她頹唐地坐在床邊,喃喃自語道,“誰不是年紀輕輕就離了家,來到這個鬼地方呢。”
“你……”劉啟錯愕道,“你在自言自語些什么?”
她冷笑道:“我的教養就是在別人找我麻煩的時候反擊回去,我的禮數也只對有禮的人施展。太子殿下,那么請問你從小到大學習的禮數呢?一見面就給人甩臉子?不弄清楚事情原本的經過上來就數落別人?”
“薄靜姝!”
“劉啟!”她突然杏眼圓睜,厲聲道:“想比誰的聲音大是嗎?”
兩人眼神對峙了很久,互不相讓,最后還是劉啟拂袖而去。
“管好你自己,別過來碰我的底線,你要是敢,我不介意廢了你。”
他說走就走,對此地沒有半分留戀之意。也難怪,他留戀的另有其人,自然也不會對這里愛屋及烏,不除之而后快已經是仁慈了。
……
我震驚了良久,尷尬道:“我料想你們關系不會很好,但是沒想到竟這樣劍拔弩張。”
她低頭輕笑:“我們關系不好這個事情,在這個宮里實在算不得什么秘密。”
“可我不明白,我也想告訴你,他似乎對你并沒有忘懷。你也許在他的夢里出現過,讓他睡著了也放不下。即便是在他彌留之際,他還念著你的名字。”
安冉微微一愣,隨即抬頭對著皎潔的月光綻開了一個恬靜的笑。她用手指圈成了一個圈,舉起來把天邊的月亮摁了進去,“我的到來就是一個錯誤,可我不但沒有避開它,反而讓自己越陷越深了。就像這個月亮,你看它仿佛被牢牢攥在我手心里,可我一拿開,它就散了。”
她故作輕松地開了玩笑,回頭對我道,“小喬喬,你、我,我們都把自己困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