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詩經》。
翻開后,就是《詩經》。
從頭翻到尾,只是《詩經》。
《詩經》不是什么奇書,但至少可以說明,這戶人家即使不是書香門第,也有讀書人,云狐還是將書揣入懷中,楚元臺那邊也沒發現什么有價值的,她心里惦記另外兩個案子,皇帝中毒事件,父親反賊冤案,所以,她道:“大師兄,咱們可以走了。”
楚元臺對她一向百依百順,點頭同意。
二人離開屈家又去拜訪街坊四鄰,大家異口同聲:無可奉告。
云狐使了銀子,大家又齊開金口:屈家,商戶,四口,父母還有一對兄弟,都是老實巴交,不過大郎勤勞肯干,二郎懶惰又不務實,成天之乎者也,二十多歲了,連個秀才都沒考中,還經常以詩會友,街坊四鄰沒有不嘲諷的。
聽到此處,云狐不禁插言問:“那么屈家到底作何營生?”
這個白發蒼蒼的鄰居道:“賣豬下水的。”
語氣中滿是鄙夷。
得了銀子,這鄰居變得極為熱情,又續道:“屈大郎很是肯干,日日都是,天不亮即起來忙碌,那屈兒郎也是天不亮即起來,不幫著他兄長干活,卻高聲讀什么關關雎鳩什么的,為此兄弟倆經常爭吵,公子你說,讀書能當飯吃,還不得賺錢方能養家……”
云狐想說讀書可以當飯吃,想起父親高中進士還不是落個凄慘的下場,她神色黯然,半晌無語。
年邁的鄰居滔滔不絕,說的已經與此案無關,云狐起身道了聲“多謝”,便招呼楚元臺走了,二人上馬,本打算回京城,楚元臺卻突發奇想:“師妹你說,這屈家總該有親戚朋友,不妨咱們再去拜訪下屈家的親戚朋友,或許能有更大的發現。”
云狐不十分贊同:“師父常說,凡事不能操之過急,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
楚元臺卻道:“可咱們既然出來了,什么都沒查到,這樣回去如何向師父稟報呢?師父倒也沒什么,咱們住在分舵,我可是聽說薛舵主手下多有精兵強將,別讓分舵的人把咱們總舵的人瞧扁了,再說,雇主可是許諾待案子查清,會把余下的那部分酬金如數奉上,那可是好大一筆……”
他啰里啰嗦,云狐有些不耐煩:“隨你。”
于是兩個人又向街坊四鄰打聽了下屈家的親戚朋友,得了確切的地址,二人向縣外而去,因屈家有個表親在柳莊。
柳莊亦是桐縣所轄,距離桐縣大約三十幾里路,快馬加鞭倒也用不了多久,可是天公不作美,行至半路,天上落下雨點,這雨說下就下毫無征兆,且一會子工夫便成滂沱之勢,苦了他們連雨具都沒帶,未幾,云狐頭頂帽子即已經給打濕,雨水更是模糊了視線,她單手握韁,另只手抹了把臉,埋怨道:“大師兄你不是能掐會算嗎,怎么沒掐算到今天下雨呢?”
楚元臺倒是興致頗高:“能與師妹你雨中漫步,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對于他的示愛,云狐習以為常,哼了聲:“這叫雨中漫步?雨中漫步不該是沾衣欲濕那種雨嗎?”
楚元臺哈哈一笑:“心情好,怎樣的雨都可以的,能與師妹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亦是在所不辭。”
云狐突然打了個寒噤,并不理會他,左右看,尋找避雨之處。
京畿一帶,地形是西南高東北低,地貌分山地平原和沙漠三種,而桐縣即處于山地和平原的過渡,有些山丘,都不高,山洞就甭想了,所以云狐想尋個避雨之地,找了半天,只發現前方隱隱像有人家,于是她將手一指:“走,咱們過去!”
她策馬在前,楚元臺緊隨其后,萬千支雨箭疾落,打的人睜不開眼,幸好坐下之駒訓練有素,雨大路滑,仍可以飛奔如閃電,等跑的近了,看清此處果然是一個村莊,只是莊子小的可憐,大約十幾戶人家散落在溝上坡下,他們就近敲開一戶人家的門,一位年不過二十的少婦怯生生的看著狼狽的他們,小聲問:“二位公子有事?”
云狐見是個女子,肚子微凸,像是有著身孕,云狐便推開楚元臺上前道:“這位大姐,我們是過路的,你看這天氣,可否容我們進去避避雨?”
少婦遲疑不決的看著他們,目光中都是戒備。
云狐了然,摘下頭上的帽子,甩了甩濕漉漉的長發,微微一笑:“大姐,我亦是女子。”
那少婦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眉清目秀,道:“你們進來吧。”
云狐說了聲“叨擾”,進了門,見這戶人家算不上家徒四壁,也是極為簡陋,倒是拾掇得干干凈凈,難得鄉野村婦,還有情致在桌子上的瓷瓶里插了束鮮花,云狐對這少婦多了層好感。
楚元臺拱手,彬彬有禮:“大姐,有茶嗎?我倒不是口渴,只是有些冷,想暖暖身子。”
少婦道:“我這就去給你燒水,稍等。”
說著將他們請到堂屋中,堂中有一張糙木桌子和兩把椅子,少婦請他們坐,云狐搖手:“站著即好,瞧我們這一身雨水,別弄臟了椅子。”
少婦仍舊是警惕的眼神:“坐吧,天好了拿到院子里曬一曬就干了。”
云狐道了聲多謝,并無坐,見四處靜悄悄的,雨聲就格外的大,轟隆轟隆砸在屋頂,似乎房子隨時可以傾覆之狀,見那少婦時不時的把他們偷覷,猜測大概家里只有少婦一人,所以膽怯,云狐直言相告:“我們是從桐縣來的,準備為柳莊去,不想半路遭雨。”
少婦并沒有接她的話說下去,而是提起茶壺:“我去給你們燒水。”
云狐感念人家的好心,含笑道:“多謝大姐,我看你這身子不靈便,還是我自己去燒吧。”
少婦面頰處微微一紅:“我還行。”
云狐輕輕奪下她手上的茶壺:“我去吧。”
楚元臺卻道:“我去吧。”
云狐一笑:“就該你去。”
楚元臺向少婦詢問了廚房在哪里,然后提著茶壺走了。
堂屋中,云狐為了緩解少婦的緊張情緒,和她拉家常,但也不問人家的狀況,這是她多年來積累成的習慣,問了人家不說不好、說了也不好,她就談談天氣,說說桐縣的風土人情,慢慢的,少婦果然放松下來,見楚元臺半天沒回,就道:“姑娘且坐著,我去看看那位大哥,天氣不好,柴火濕,怕他不會弄。”
云狐也沒攔阻,只說:“麻煩大姐了。”
少婦出了堂屋,外頭雨差不多快停,淅淅瀝瀝,避雨的鳥獸們業已發出啼叫之聲,她跨過院子走向廚房,遙遙的即見廚房里面熱氣蒸騰,看樣子水已經燒好,她剛想進門,楚元臺已經提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