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天氣漸漸轉冷。去戶外上體育課的李薇皺眉看著熊珍，“你有這么冷嗎？”

　　穿著帶絨外套的熊珍瞬間紅了臉，飛快地道，“那倒沒有，只是我忘記帶薄外套了……”

　　集合的時候熊珍渾身不自在地想，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了。可是又會冷，好煩。大家肯定覺得我是瘋了吧。

　　果然跑步的時候，李毅從后面輕松追上她問道，“小熊，你穿這么多不熱嗎？”

　　熊珍只是沖他笑笑，“還好。”就見他飛快地又向前跑去。應該沒有臉紅吧？啊，太丟臉了。不然去找熊志霖借個外套？算了，熱死我也不找他借。

　　“小珍珍，你比我還虛啊！穿那么多！”葉子從她身邊跑過。

　　“哈，不要……和……我……說話”跑不動了。

　　下課了，李薇和熊珍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旁邊二年級的三個學姐正在聊天。

　　李薇突然回過頭來掃了她一眼，眼望別處淡淡地開口，“果然美女都不討人喜歡，交不到朋友。”

　　熊珍臉上閃過一絲僵硬，她不由得也轉過頭去觀察她們，私下被稱做校花的學姐正襟危坐頗顯落寞，而和她隔著一個位置的兩個同伴很是親密地緊緊挨在一起有說有笑。

　　熊珍心里還真有些同病相連的感慨。她和李薇，從親密無間的朋友，到現在內心的隔閡越來越大。她不知道她們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她們的相處已經讓彼此心力交瘁。

　　這周五的下午，天氣格外炎熱。太陽光白晃晃的射在水泥地面上。人從外面走進來都能感覺到一股蒸騰的熱氣。偏這方圓十里的蟬鳴仍不見消停。

　　熊珍一手托著腦袋，一手捧著書。緊緊盯著黑板，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節課已經上了大半了，但她的課本仍停留在第一頁。

　　教語文的是一個年過四十的女人，身材瘦削。她的課大多數時候都是照本宣科。為人既嚴厲又古板，背地里大家都叫她老巫婆。

　　趁著她回身過去寫板書的間隙，一個紙團飛越過兩張桌子，降落在過道里。

　　熊珍并沒有聽到她用刻意壓低的聲音叫她的名字，直到身后的董欣踢了踢她的椅子，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紙條上寫著：今天下午放學不著急的話等我一起走。

　　可是為什么呢？她們并不順路。而且她得先去車站等著熊志霖一塊回家。車費都在他那。

　　這一次紙條傳遞得很順利，熊珍沒等它落地就接在了手里。

　　上面寫著：那你自己小心吧，不要一個人走。一定要跟你哥一起。切記！

　　好奇怪！熊珍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這一次紙條上說：有點復雜，下課了我找你吧。

　　于是熊珍第一次聽說了林希和小魚兒。原來從很久前開始，每周五和周日來往學校的這段路都會有一幫不良少年在公交車上占著座護送李薇。林希在的時候就會坐在她旁邊，和她用一個mp3聽歌，她睡著的時候替她遮擋陽光，借她肩膀靠。真的太浪漫了！

　　“他喜歡你？”熊珍肯定的眼神望著李薇。滿眼都是羨慕。

　　“誰啊？”

　　“林希。這么明顯你不會說你看不出來吧？”熊珍揶揄地道。

　　“你覺得他喜歡我嗎？我只是把他當哥哥。”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喜歡他呢？”

　　“不是不喜歡。只是沒想那么多吧。”

　　“那他們為什么想要教訓我？”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會那么討厭你。說你太高傲，自以為長得多漂亮似的。但我問過林希，他說這并不是他的意思。是小魚兒。小魚兒讓你不要太目中無人。所以私下跟林希說要親自教訓教訓你。”

　　“我太高傲？自以為長得漂亮？從哪里看出來的？”熊珍震驚道。

　　“對啊，原話就是這樣。不過，不是我說你。確實有好多人跟我說過覺得你太高傲。說你是冰山美人。可能是因為你平時不太愛搭理人。跟你說話半天也不理，跟沒聽見似的。我都說過你好幾次了。”

　　“但我……”熊珍覺得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有時候真的是沒有聽見。

　　“上課了，不說了。回去吧！”

　　熊珍真的是很震驚于有人會用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她一直覺得她恰恰和那些詞剛好相反。一直以來她的內心都是自卑的。

　　在家里從小到大她都會被大人拿自己和李盼比。盼盼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是班長，成績更不用說全校第一。現在上高中了，她上重點依然是成績全年級第一的學生會副會長。

　　她是我媽眼里別人家的孩子。

　　而自己呢？小學的時候因為坐在后排有時候老師講課太小聲根本聽不清，然后考試的成績越來越爛，不會的越來越多。那時候覺得自己真的是太笨了，總是哭。熊志霖嫌我丟人，根本不搭理我。媽媽為了賺錢去廣東打工，很久才回一次家。爸爸不知道怎么阻止我的嚎啕大哭，就拿竹條抽我。問我還哭不哭？還要不要錢？要錢是因為學校要打疫苗。

　　那時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要不死了算了吧。可是想到爸爸媽媽那么辛苦把自己拉扯大，自己怎么可以拋下他們？他們會多么傷心呢。想到這些，我發誓自己要堅強起來。以后再也不要隨便哭了。再也不要流無謂的眼淚。那是軟弱的武器，不是我的。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告誡鏡子里9歲的自己。然后決定最后一次在鏡子里好好痛哭一場。

　　我做到了，我再也沒讓人看到我的軟弱。新學期的時候我的座位調到了中間的位置。班主任從年過半百的陳老師換成了20來歲的楊老師。然后我再也沒在清晨的時候站在教室外面罰站或是晚上月亮升到正空的時候被爸爸打著手電筒從學校接回家。成績也從倒數第二名升到了前列。

　　但是和盼盼比起來，沒有人會看到我的努力。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是老師對我的態度再也不那么高高在上和傲慢了。他們開始和藹可親，甚至會在我回答問題后夸贊我。即使答案不是他們最想要的，我也會獲得鼓勵。我想，我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尊重。

　　相比這些，以前我得到過震撼心靈的激勵從來都是來自嘲諷我的人，還有不公和校園暴力。對，我想要保護自己，不想要再被人誣陷成小偷，不想要被體罰和辱罵。

　　永遠也忘不了那些日子。只因為一把銹跡斑斑的美工刀被學校新來的大學實習生老師說成是小偷。我承認是偷的，可那是從我媽媽的箱子底下偷的，并不是從同學的課桌里偷的。那時候上幼兒班的我，被老師勒令在早操和課間的時候站在操場上罰站整整兩節課。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班的一個女生。因為叫班長的名字后面帶了尾巴，被班長要求罰抄她的名字100遍。可是她沒有新本子了。班長說那就買啊。今天晚上抄好，明天早上檢查。她說他們家沒有錢給她買本子。她毫不在意地說：“怎么可能？怎么會有人家里連買個本子的錢都沒有？你少騙我。我不管，明天早上你要抄不了100遍，明天晚上你就留在這里抄200遍！”她只好回去找她媽媽要錢買。她媽媽說要等她把手里的廢品賣掉。可是她哭著說不行，班長說明天早上就要。她媽媽問她為什么要買新的。才知道她要罰抄。第二天一早她媽媽陪著她一起到學校找班長說明情況。但是知道了事實真相的媽媽憤怒地拎起班長的耳朵把她帶到班主任面前，訓了她一頓。結果她媽媽前腳才走，一上課她就被班主任叫到講臺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整整打罵了兩堂課。她一遍遍地拍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問她回家是怎么告狀的。用指關節敲著她的頭、掐她的臉和手臂，問她誰教她告狀的。用教鞭打她的手和屁股，讓她給受了委屈的班長道歉。最后惡狠狠地瞪著她，還回不回家告狀了？還叫不叫媽媽來學校鬧了？她哽咽著一遍遍告訴她，“沒有，沒告狀……不告狀了……對不起……不叫了……不敢了……”站在老師講臺旁邊的她甚至已經連完整的句子都發不出來了。

　　我們全班被迫目睹著這一切的發生。即便平時學習優異的人有特權待遇，但這還是刷新了我的認知。

　　貧窮會讓人變得卑微嗎？成績差的人就沒有尊嚴嗎？

　　當時李盼和我坐在一間教室里。但她大概不會有我的困惑，她從來都是眾星捧月的那一個。這大概也是自幼兒園之后她再也不和我一起回家，一起玩的原因吧。

　　叮呤呤呤……

　　下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