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半合，白石巷口仍舊熱鬧非凡。一輛織金錦緞的馬車徐徐停穩。林管家已經提前得了消息，躬身向前，臉上比日間多了悅色。他單手抬了車簾，言笑晏晏對里面恭敬請安：“謝老，可算把您盼來了。老爺可是念叨您半天了。”

　　馬車上下來一位老者，半舊的錦袍也難掩眉間神采。正是當年與霽山先生林景熙，居山先生唐玨一起撿拾皇室遺骨的謝皋謝皋羽。從前種種英雄事，皆付紅塵笑談中。

　　謝皋粲然一笑，直奔大門：“我這不是趕上了嗎，今天可要跟他們哥倆喝個不醉不休。”

　　謝皋喜好游覽名山大川，少有俗世羈絆。當下，大笑進門，林總管也緊跟著追了上去。

　　那輛金貴的馬車慢悠悠拐出了白石巷，停到一僻靜處。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挑開簾子，施施然從車上走了下來。月下看麗人，燈影染紅妝。眼前這位少年，月白長衫，形容昳麗，月色仍遜色三分。

　　旁邊閃出了一個結實干練的中年人，拱手道：“少爺，您是要去逛逛夜市，還是回宅子休息？”少年看了看主路上滿布的燈籠，川流的人群，轉了主意。微一頷首道：“我自己逛逛，你遠遠跟著吧。”中年人側身讓開，不答話，又重走入黑暗中。

　　少年人沿著長街賞燈，邊走邊停，思緒不斷。皇帝削藩在即，曲家三朝忠良，不能置身事外。此次到望山書院求學，也是父親留的一條后路。素面平添愁緒，正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卻要發家國愁了。

　　平陽縣城一直有夜市的舊俗，更何況趕上了霽山先生甲子大壽。書院的先生，求學的儒生，外來的客商，當地的百姓，都熱熱鬧鬧地涌到了街上，飯店，茶館，酒館。

　　林肅的彪悍娘親就經營著一家書肆。從大街拐進一條小巷子，分別有兩家茶廖，一間書肆。今日學子放假，書肆的生意好的出奇，家里舅舅林覓邀了三五好友喝酒談心，水沅忙著燒菜溫酒也無法脫身。林肅便自行承接了送飯的工作。

　　大大的食盒拎在手里，倒像是在拖著林肅走。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花季的少男少女滿懷心事，在街上遮遮掩掩的地走著。

　　上一世，林肅久臥病榻，連輕松走在路上的機會都不多。看到大家走在路上都羨慕的緊。這一世，大病初愈，林肅便掙扎著下地。天寬地闊，能堂堂正正走在路上就是莫大的幸福。

　　送飯的事情，林肅不是第一次做了。林娘子一直很忙，照顧她的多是水沅。她能見到林娘子的時候不多。雖然不是真的娘親，可是林肅心底隱隱卻是盼著見到她的。

　　而林娘子對自己的抵觸，林肅也能看得出來。因為生了女兒的原因，林娘子決絕地斬斷了孽緣，還負責又倔強的將她帶了回來。其中得失苦樂，只有她自行體會了。

　　林肅進店的時候，書肆里人正多。小小的一間書肆，鋪面前是熱賣的詩詞歌賦，名家解讀，新到的試題講解，旁邊還擺了大大的招牌：尋覓書肆。店鋪里分了三四排架子，有算學，五經，還有些字畫等等。靠墻的架子上擺放著最流行的話本，插畫冊。很多學生樣的少年，裝模作樣的在五經那兒擺弄半天，才悄悄摸過去，拿了話本飛快的結賬。

　　少年沿著大街走了許久，再抬頭已經站在一個小巷口。飄搖的招牌四起，可是他一眼看到了尋覓書肆的字樣，名字起的不錯。

　　平陽因為望山書院的原因，書生滿地，書肆林立。而且名字多是某家書肆。尋覓二字用的較旁人多了心意。

　　林肅正踮腳擺放亂放的書冊。她個子又矮，五經雜冊太重，放好了幾冊，剩下的居然倒頭砸下來。林肅閉著眼等著挨砸，頓了幾秒，復又睜開眼。卻見一人穩穩接住了書冊，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書歸了位，又氣定神閑地站好。

　　少年比她高了一頭，束發綸巾，玉容秀色，林肅見過很多畫報帥哥，可是現實中還真沒見過如此麗色。“多謝，多謝。”林肅拱手道謝，耳朵不禁紅了，跟美人說話真的有點氧氣不足。那人卻抬手示意：“幫我備一套望山書院的書本。”說完就自顧自看著店里的陳設書籍，不發一語。

　　這位渾身上下環佩叮當的少年，明顯的大戶人家。林肅左右找著，拿好了書本和題集，還按照慣例送了一本時興的話本做贈品。這也是尋覓書肆夾縫中生存的秘密武器。只不過，林肅一時被美色氣昏了頭，隨便抄了本話本，連名字都沒看，直接綁了進去。

　　“這位少爺，給您找好了，您看您還需要其他書冊，或是筆墨嗎？本店童叟無欺，質量過硬，熱情好客，為學子排憂解難，并將為您在望山書院的學習助一臂之力。本店還可以辦理會員卡，您買書可以積分，積分可以參與抽獎和換購。”林肅熱情過頭地推銷著自家書肆，眼見著好看的少年眉頭皺起來，才堪堪做罷。

　　“不用了，送到青松巷第二家。”面對林肅過度地熱情，少年人只想趕緊結束。平陽縣繁華不比京城，可是店小二的嘮叨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共一兩二錢銀子，又五十文銅板。鑒于您剛才出手相助，五十文銅板我就收您四十五文。”少年嘴角抽了抽，掏出荷包付了銀錢，制止了林肅為了感謝他仗義出手，而優惠五文錢的大手筆，“敢問尊姓大名，我送過去的時候也好說道。”林肅眼見著人都出大門了，追問道。

　　“曲驍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