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齊長風,抗了小道童,牽了馬匹,策馬越山,沿路往武安港行去。
一來為了尋船南下,二來是要根處城內剜心之輩,三來為小道童尋個安身處。
行至半路,小道童轉醒,抽噎而泣,道:“你為何要殘害我師兄師祖?”
齊長風道:“觀中上下,皆被魔物所控,若是不除,為禍人間!”
小道士道:“你才是魔物!”
齊長風拔劍,讓小道童細看,道:“這柄劍,本是凡木,三清祖師親賜七星之靈,方顯此劍神威,你既有修道之心,何不遵循三清祖師之命?”
小道士細瞧,劍身點七顆星辰,呈七星之陣,紫芒隱現,端的是非凡。
齊長風道:“你師兄師祖本是良善,只因誤走了妖魔,食嬰孩心肝,我此番殺了他們,卻是救其于輪回中。”
小道士不言,念想起師兄情誼,淚流滿面。
齊長風嘆道:“你若仍是不信,我往武安港去殺那些剜心之輩,你隨我一道,便可知我所言真假。”
其后無話,齊長風一路趕往武安港。
天將大亮時,沿著路往前一看,那武安港隱沒在朝陽中,再往近時,便見山腰樓閣高聳,乃是沿自前朝的古樓,古樸蒼茫,映朝陽之輝,俯天地蕓蕓。
上了寬闊官道,行人漸稠,齊長風牽馬而行,小道士隨于身側。
小道士生的靈秀,齊長風長得俊朗,二人道服加身,自有一番出塵之意,見著自然不疑。
二人正要進城,城內馬蹄聲疾,十幾匹馬如雷似風,沖出城去,齊長風眼尖,一眼認出為首者,乃是仇子晉。
側身低頭,避過仇子晉目光,離去后,才抬步往城內走去。
過了樓門,一條平坦大道,直通店江南岸,遠眺時,便可見那江中船舶,風帆聳動。
大道兩邊,商戶林立,樓宇高閣,憑欄者把酒言歡,吟詩者慷慨激昂,人群往來絡繹不絕。
齊長風扮做道人,行于街巷,攔一人,拱手道:“居士,貧道無規,從遠方云游至此,欲落腳歇息,不知客棧何處尋?”
那人見他頗有幾分仙家模樣,拱手還禮道:“道長您且往前行,過了前面平安橋,左拐,再行幾里便是了,臨河而建,極好找。”
齊長風拱手感謝,牽馬往客棧行去。
往前行了幾里,卻有一座石橋,橋頭立著古碑,名為平安,橋下是一條大河,引店江之水,橫穿武安港,河內來往小舟,載山果田菜,魚蝦河鮮,賣予周邊行人,熱鬧非凡。
二人上橋一觀,河邊垂柳新芽,花團景簇,別為雅致,茶館棋社,臨河而建,賓客坐于館中,賞美景,談雅興,好不愜意。
齊長風牽馬慢行,細品這人間繁華。
沿河而行,遠遠見一張大旗搖曳,其上燙金大字,直書一“酒”字。
拴馬樹下,入了客棧,小二連忙招呼:“道長打尖還是住店?”
齊長風道:“一間靜室。一壺好酒,四盤熟菜便好。”
小二記了,哈腰回報,見齊長風招手,連忙又行將過來。
齊長風問道:“貧道無規,云游至此,聞聽此處有一道觀,名為玄墨,你可知?”
小二彎腰低聲道:“道長近日莫要往那玄墨觀去,昨日小縣令帶隊前去查案,貿然前往,當心卷入麻煩中。”
齊長風道:“查案?”
小二道:“近日多有孩童失蹤,小縣令便是查此案。”
齊長風恍然,想起昨日偶遇那仇子晉,想必就是小二口中的小縣令。
心中道:“若是無他,我便不會扮做道士,若是不扮做道士,我便察覺不到道觀中的勾當,也不會除去一眾奸邪。此事倒要謝他,只是如今我乃戴罪之身,只得等日后清白時再來拜會。”
小二見他不語,又道:“道長,您放心便是,咱們小縣令斷案如神,定會捉拿真兇,還觀中清凈。”
齊長風道:“怎個斷案入神?”
小二正要講時,門外踏出一人來。
“小二,上酒!”
其聲脆如鶯燕。
齊長風回頭一看,只見:上身一件彈絲裳;下身一襲流云褲,上賽白雪,下染朱砂。頭頂挽髻;紅帶垂腰,兩腕上,紅繩裹袖角;兩腿上,紅靴攥褲口。紅綢腰帶掛白玉佩,纖纖玉手持紅鞘劍。膚如羊脂玉,眼似瑪瑙石,笑時眼如鉤,怒時眉似劍。行時腳踏江湖,逍遙英姿,坐時手持詩意,優雅常態。
齊長風暗道:“好個巾幗女子!”
小二忙上前迎客,擦了桌凳,那女子入座,小二持酒上桌。
齊長風開口問道:“小二!貧道先入的座,為何這位姑娘卻先上了酒?”
小二連跑向柜臺,要給齊長風拿酒。
那女子卻道:“出家人,卻也貪慕酒肉?”
齊長風道:“貧道云游四海,尋得是道,并非果木蔬齋。”
女子起身,坐于齊長風桌前,翻杯斟酒道:“常聞修道者,能占會卜,小女子敬道長一杯,煩請道長為小女子卜今生,算前世。”
齊長風不知她是何意,正要拒絕,一旁小道童卻道:“姐姐眉眼含情,嘴角帶春,來日會有一場姻緣。”
若是一般女子,聽聞此言,或臉頰桃紅,滿眼含羞,或怒氣沖沖,啐罵小人。可這位女子卻面帶笑意,落落大方。
女子道:“小道長可知這因緣中,另一方是誰?”
小道童道:“不知。”
女子抱拳拱手,道:“小女子叨擾二位了。這酒,算是卜卦的謝禮。”
齊長風拱手還禮,不明所以,那女子不多言,轉身回桌,小二連忙重新上酒,恐有耽擱。
酒足飯飽,那女子起身離去,齊長風坐于桌前,靜觀樓外美景。
回想起方才女子桌前讓酒,恍然笑道:“好一個聰慧女子,借算卦之名,既免了一場誤會,又解了小二的圍,還滅了我心中火氣。可敬可敬。你這小孩倒也聰慧,竟能如此明理,接她算卦之言。”
小道童道:“這我不知,但那姐姐卻有一場姻緣。”
齊長風只當童言無忌,搖頭不問。
話分兩頭,再說那仇子晉。
自從四個月前,他便親自追查孩童失蹤一案,近日才有幸在山中尋到一具孩童尸首,被剜去心肝,種種線索相串,指向那道家圣地,玄墨觀。
昨日順藤摸瓜,帶人往玄墨觀中來,擾了觀中早修,卻并未尋到可疑之人,自覺打草驚蛇,便留下密探,帶人回城。
不料今日五更,密探傳信,觀中出事,匆匆出城,直往山中去。
策馬出城,直往玄墨觀奔去,半途中,偶遇路上奔逃賓客,攔人細問:“如今觀中如何?”
那人自然認得小縣令,忙行一禮道:“仇大人,今日我等出觀時,見殿前橫尸數十,皆成干尸,血凝半尺,場面可怖。”
仇子晉心生疑云,雙腿一夾,座下馬直掠而過,絕塵而去。
入了觀,才知場面何其慘烈,入眼處皆是尸首,皮膚干癟,形如枯槁,腳踩處,青磚凝血,粘膩稠滑。
此時有人來報:“大人,側殿圍墻后,發現一具尸首。”
仇子晉聞言,快步前往,俯首看時,正是他們昨日要尋的劉二,那尸首仰面伏地,胸前一劍致命,卻并非利器所為。同時此尸皮肉皆在,不似其他尸首那般干癟。
再觀周遭,尸體腳邊一塊血跡,不同尋常,仇子晉探身去看,像是血肉掉落時濺開的血花。
仇子晉忽而腦中閃過一人身影,心中念道:“無規道人。”
不及細想,又有人報,后山處有一具干尸。
仇子晉前往一看,尸首當心一劍,創口與劉二身上一致,額前骨骼寸裂,致命傷竟有兩處,周遭巖壁上,劍劈爪撓,乃是與人相爭所留。
再往攬月臺上一觀,尋到一旁掉落碎肉,翻弄一看,竟是半顆心臟。
想起方才那具尸首身旁血跡,定是這心臟所留。
回到觀前,尸首皆被排列整齊,手下人報:“大人,共八十二人,除卻一小道童外,滿門皆亡。”
仇子晉問道:“可有道人名為無規?”
手下翻遍名冊,答道:“回稟大人,并無此人。”
仇子晉了然,回身出觀,往路邊傾覆馬車行去,蹲身細看周邊,道:“昨日我們要尋之人已死,失蹤案線索仍未理清,卻又遇此慘案,兩相糾纏,頭緒萬千,只得抽絲剝繭去尋。而這線頭,便是這駕車之人。”
手下蹲身來看,車軸斷裂,其余并無異常。
仇子晉道:“去山下涇海鎮問問,是否有外人入鎮。”
當即有人領命去了,仇子晉上馬往武安港行去,一路慢慢悠悠,時而下馬細看,行了半日,后晌時分,后方馬蹄疾響,仇子晉勒馬等待,手下連聲來報:“回稟大人,前日卻有一人駕車入鎮,在客棧吃了飯,又出鎮上山了!”
仇子晉道:“莫非真是他?”
手下人問:“大人所言是誰?”
仇子晉不答,策馬疾馳,再不慢慢吞吞,一路絕塵,直奔武安港。
入夜時,眾人進城,仇子晉命人前去碼頭港口,嚴查登船之人,若有道士之流,立即扣押,等他來審。
整日顆粒未進,有于馬上顛簸,仇子晉騎馬直往客棧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