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民見芳琴閑著沒事，要她幫忙給大家做飯炒菜，第一天她把鍋子差點燒穿，米還是半生不熟的米，真民又好笑又好氣，要他炒菜她舍不放油舍不得放鹽，說油鹽吃多了容易得高血壓糖尿病，害得眾人吃不下飯，不得不重新炒菜。真民說她幾句，她就發(fā)脾氣說眾人不識好歹，說黑煙把她眼晴快熏瞎了，滿屋飛的柴火灰弄得她頭發(fā)死邋遢！把她衣服弄臟得洗不掉，要真民陪她衣服，真民沒法子只好又安排以前人做飯。
真民說陳芳琴閑得太無聊，勸她在鎮(zhèn)里找一份工作，讓自己生活過的有點意義。于是陳芳琴找熟人介紹去幼兒園當(dāng)了老師，可有時要給小孩子擦屁股，她嫌邋遢，干了一天就沒去了。后來有人介紹她去商場當(dāng)?shù)陠T，干了幾天，她嫌站的時間太長，工資太低又辭了工。她跟真民商量開一家打字復(fù)印店，新電腦都買好了，可一時又找不到好地段的門面店，這事一拖再拖，她沒事跟鎮(zhèn)里幾個清閑女人跳跳舞、打打牌、消磨時光。
磚廠急需購材料建廠房磚窯，還要買機(jī)械設(shè)備，架設(shè)高壓專線，支付稅費，要花錢地方太多了，超出真民以前預(yù)算，至少還要二十六七萬，原以為芳琴舅舅幫忙能弄到一批貸款，可他上個月調(diào)到銀橋鎮(zhèn)去了，貸款計劃也落空了。真民心急如焚，他不能干等芳琴父親答應(yīng)那筆錢，他要陳芳琴去父親那里去催款，至今把那筆六萬塊訂婚彩禮錢借來救急。
第三天上午，真民跟工人們在工地挖地基，老遠(yuǎn)看見芳琴走過來，他以為她帶來一筆大錢，興奮迎過去，然而芳琴只帶回來一萬塊錢，真民又氣又急說一些難聽話。芳琴說欠他父親的幾百萬塊錢那家大公司錢一時周轉(zhuǎn)不過來，過十多天就會有的。她遞給真民一個黑色的真皮挎包，說是她一個開皮具店同學(xué)打七折買給她的，花了將近兩千塊錢，要真民試試背一下，看他有不有老板架式？
真民忍不住大聲罵道：＂你是神經(jīng)不做主，還是神經(jīng)錯亂了啦！為了錢我急得快吐血啦！你卻還花兩千塊錢買這個鬼包來讓我逞什么鬼神氣！”
你才神經(jīng)不做主，你才神經(jīng)錯亂了！這兩千塊也干不大事，我看你沒有一個象樣包，好意買一個給你，你沒一句感謝的話，倒亂罵起人來！”
“我沒你命好，背不起這么貴的東西，整天沒干一點正經(jīng)有意義的事，天天畫眉毛，畫眼晴，不是穿這一身，就是穿那一套，光皮包就買了十幾個，天天打扮給誰看，又是想討哪一個男人喜歡呀！”
芳琴沒沒想到他說出這樣話，氣得沖上前抓住真民胸前的衣服，瞪著他，大聲說道:“劉真民，你說這話是嘛意思啊?今天你要給我說清楚！”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心里應(yīng)該明白!”
“你急著要錢用，我那不急呀！可我爸沒收到錢有什么法子！你竟然亂罵人亂懷疑人。我打扮一下怎么就傷了你的骨頭，傷了你的心，人家訂婚買金器、銀器，買這買那，你幫我買一身衣一雙鞋一個包沒有?總是我給你買東西，你還不識好歹。還沒嫁給你，你就說這么難聽的話，以后怎么過日子啊？”
“你難道不知道勤儉持家的意思嗎？你只知道穿好打扮好，買這買那把錢敗掉，做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把寶貴時間白白浪費啦!”
“你又干出什么有意義的事出來？”
“我至少在努力呀！”
工地那邊做工的人望著他們，有幾個人朝這邊走來想來勸架，真民很惱火，罵道：你這個女人還有不有一點婦德呀！你父母從小把你慣壞了，動不動就抓男人的胸，別人都在看著，你快點放手好不好？”
我不！我就不！你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今天你不向我賠禮道歉，我就是不放！”
真民氣惱不過，抓住她手扭一下。
芳琴痛得眼淚水涌出來，真民趕忙松手，她左手撫摸著扭痛的右手，哭訴道:“我長這么大，爹娘舍不得動我一個指頭，沒想到你這個東西心卻這么狠毒!下得了這樣的毒手啊!”
她朝大馬路那邊走去，手不停在擦著眼淚，另一手?jǐn)[動不自然，真民呆看著她背影消失在遠(yuǎn)處屋角。他有點后悔，匆匆趕往通往奄子村的路，卻沒看見她，他又打轉(zhuǎn)回來去鎮(zhèn)上找她，找了好幾條街，依然沒有看見她的影子，估計她搭車去了城里。
他走過老橋，看見橋頭酒店門口圍了一群人，酒店老板李老二和李老四還有黃毛幾個人揪住一個后生，說他們父親頭痛病沒好，要那個后生再補(bǔ)五千醫(yī)藥費，那后生爭辯幾句，挨他們幾個人的打，嘴巴也被打出血。
真民早幾天就聽人說過這件事，十多天前李老二父親在店里參加親戚訂婚酒席，喝醉了酒一拐一歪走到馬路中間，陡坡村這個后生騎著摩托車從他身邊開過，也許老頭受了一點驚，也許那老頭想敲點錢，他竟然跌倒在地上，他家人抓住那后生，硬說后生碰倒他們的父親，逼著后生賠兩萬塊醫(yī)藥費，后來在旁人調(diào)解下賠了六千塊錢。真民沒有停下腳步趕去工地，他雖然痛恨這樣的事，可他沒有心思和能力去幫人打抱不平。
工地沒有錢進(jìn)材料，只能暫時停工，真民留下百畝大丘照看工地，第二天一早他就趕回村里。
時節(jié)己是陽春三月，野木山村的山山嶺嶺返青了，變綠了，光樹枝鉆出嫩嫩的綠芽，屋前房后桃樹、梨樹，還有許多雜木樹開滿艷麗的花。田地里、山坡上、山坳里滿是黃燦燦的油菜花，人在花里走，如魚在水中游一般。濃濃的花香在山野飄來飄去，山里人日夜香醉在花鄉(xiāng)里。
小河兩岸輕霧朦朦，白鷺、燕子、喜鵲、山麻雀在山間林中飛來飛去，一些人家屋頂升起的炊煙融入山間的薄霧里，化成一條條象龍一般白霧，纏在山腰間慢慢地飄動著，老屋沖那邊不時傳來幾聲狗叫，山里人家雞一遍又一遍高聲的鳴叫，聲音飄到老遠(yuǎn)的牛崗村，那邊屋場也傳來公雞應(yīng)和聲。
太陽從燕子嶺那個老地方升起來，在山頂上撤下一片片的金光。梅子在老鴉嶺山頂上開挖著荒土，艷陽在她臉上涂了一層亮光，她手握鋤頭一起一落，身后的影子伴著她移動著，翻過濕土讓陽光蒸起一股淡白色水汽，溶入山間白霧中，遠(yuǎn)遠(yuǎn)看去，她仿佛飄在云霧里。
山頂那邊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見穿著一件夾克衫的真民從林中走過來，她趕忙轉(zhuǎn)回頭去，真民走過來招呼說:“你嘛時候回來的?”
梅子低著頭應(yīng)道:“回來好幾天!”
“你在深圳那邊廠里做工辛不辛苦?”
“誰說我去深圳啦？我一直在銀橋鎮(zhèn)舅舅小廠車衣!”
真民驚呆望著她，他沒想到滿秀娘會扯謊欺騙他，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聽你娘說以為你真的去了深圳，梅子，對不住你！”
梅子抬起頭，盯著他說:“你說這話是嘛意思呀?你沒什么對不住我的！”
“我們只是一場誤會，你卻不能理解我，不想聽我解釋，原以為我們能今生今世永遠(yuǎn)能在一起……”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好不好!現(xiàn)在還說這樣的話，你對得起你那個她嗎？”
“我只想說出自己的心底的話，不說出來心里難受呀！小時候每次看見你拖著病身子上學(xué)，看見你幼小身子擔(dān)著水一步一移顫抖地走在山坡上，我的心里就別說有多難受，我就想著等著長大了一定讓你過上好一點日子，想著和你能永遠(yuǎn)在一起……”
“你莫說啦！莫說啦！真的快笑死人啦!”梅子冷笑幾聲，說道：“你以為你蠻了v不起，蠻偉大呀！幫人救苦救難啊！你莫自做多情了，開個什么小廠好象蠻了不起，你走吧!莫再說這些煩心的事，好好珍惜你自己的幸福吧!”
真民深沉地說：“我也不想多說啦！人生就是一場戲！一場夢啊……到了最后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一場空啊！唉……不想說啦！”
梅子看見他的遠(yuǎn)去背影，想著他剛說的話，眼眶里淚水再也忍不住流淌下來……
臨近清明節(jié)，在外人們陸續(xù)回鄉(xiāng)祭祖，虎猛子也提前趕回來，他給先人訂了幾塊上等黑金砂花崗石做墳碑，又請貨車從城里運來一批打磨好的麻石，運來一車水泥、沙石，出高價叫人把材料搬運到他爺爺和父親的墳前。幾個石匠趕早摸黑忙著給他先人圍‘籮圈’。虎猛子又請七八個男子給他趕工開挖新屋地基，滿秀母女整天忙著給眾人做飯炒菜。
到了清明節(jié)這天，鄉(xiāng)村里就象過大年一般熱鬧，當(dāng)官的發(fā)財?shù)娜思娂婇_著小車回來祭祖掃墳，山間的土路上多了許多穿得很洋氣的城里人，那些沒有路的深山里也時常出現(xiàn)掃墳的人。許多人不是一心來祭拜悼念先人，而是來乞求先人保佑他們升官發(fā)財走好運。
野嶺上，山坳里不時響起沖天的禮花和炮竹聲，一股股的銷煙在綠林草叢中升起，遠(yuǎn)遠(yuǎn)能看見荒涼的野墳地里插著許多艷麗的塑料花。
劉先福父子和劉家人一起到老墳山給先人掃墳，他們刨掉幾座墳邊墳頭上的野草，擺好祭品，這時老鴉嶺那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炮竹聲，沖天禮炮不停在空中響起，濃濃的煙霧散去，三個用麻石、水泥圍成的很氣派墳場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幾塊高大黑金沙花剛巖石碑在太陽下閃著耀眼的光，虎猛子忙著給做工的發(fā)紅包發(fā)煙。
劉先福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劉家這么多后人也應(yīng)該湊錢給祖公老子圍幾個蘿圈，虎猛子夢中發(fā)了大財，一個人就給先人圍了好幾個。”
真民說:“有個碑就可以了，讓后人記得先人墳?zāi)沟牡胤剑昴陙頀吣梗o(jì)念在心里，搞那些氣派的假排場沒有一點用!”
“你這個東西好樣不學(xué)，沒出息的事你都學(xué)會啦！一祖二運三屋場，你不好好對待祖公先人，他們會保佑后人走好運，發(fā)大財嗎?”
真民不想當(dāng)著眾人面跟父親爭吵，眾人祭拜完先人，下了一個小坡，看見多婆婆蹲在兩座沒有墳碑的土堆前，擺好了生肉、生魚、生蛋，她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哭訴著悲傷的往事。
劉先福走過去說:“你哭錯墳，燒錯紙錢，你死鬼老頭子和你余生的墳在上面的茅草窩里。”
劉先運對弟弟說:“你也搞錯了，早幾年，還有祁東那邊姓劉的人在上面那個墳堆掃過墓，應(yīng)該是左邊草里那兩個墳。”
走在后面劉先發(fā)、劉先華幾個人也過來爭辯著，多婆婆被一群人吵糊涂了，她哀聲恨氣罵起小兒子：“你這個該死野貓子，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年年死在外面，碑都不打，墳都不掃，草都不來除，現(xiàn)在連墳都找不到呀……這幾年紙錢全燒給別人，怪不得余生經(jīng)常托夢給我，說他不該用火把自己燒得難看，在陰間也被人看不起，又沒錢用，受盡別人的白眼，受盡了磨折啊……”
多婆婆一邊哭訴一邊拿著茅鐮刀去割坡上那兩個墳堆上的草，她割了一陣子，覺得也是白費カ氣，己經(jīng)弄不清究竟那兩座墳是親人的墳了，于是她坐在草地上，大聲哭訴這些年的傷心事，悲愴的哭聲在山谷里回蕩，驚起草里一只白鷺，飛過田野，飛過小河，飛過山嶺……
虎猛子給梅子一些錢要她留在家里幫工，照顧懷孕的靈芝，他臨走時去了一趟真民的磚廠，答應(yīng)幫他聯(lián)系在外有錢老板入股他的磚廠。
他走了沒幾天，滿秀跟兒媳就有些不和，靈芝經(jīng)常睡到太陽升得老高才起床，不但不幫忙做家務(wù)，還常常抱怨她飯煮得太爛，榨菜咸得要死，青菜炒得跟豬潲一樣。她常跟村里人說虎猛子是個強(qiáng)盜騙子，硬壓著她做老婆，懷了孕，還騙她說家里有三層大洋樓，新電器新家具樣樣都有，她嫁過來會享神仙福，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家只有幾間爛屋子，而且屋后就是鬼墳山，夜里不是這里響，就是那里有鬼影子，嚇得她夜夜都做惡夢。
她經(jīng)常挺著小肚子，去騎田鎮(zhèn)、銀橋鎮(zhèn)趕集，每次她穿著短裙洋裝，穿著高跟皮鞋，畫眉抹粉打扮有些妖艷，滿秀看不順眼就說她一兩句，她就要還三四句，起先幾次兩人只是小聲的爭吵，后來兩人就拉開喉嚨大吵大罵起來，聲音傳過幾座山幾道彎，老屋沖幾個屋場的人都能聽得清，梅子勸了她娘，又去勸她的嫂子，可兩人好不了幾天，常為小事又吵鬧起來，村里人經(jīng)常站在山間屋前看著滿秀屋這邊，象看一場熱鬧的戲。靈芝在山?jīng)_沒住一個月，便沖氣回大橋鎮(zhèn)她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