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病對于整個朝政百姓來說如泰山壓頂,對我和秀榮來說,是無措。
大總管告訴我,皇帝這些年的身子一直處于虧空,再加上盡心盡力處理國事,還有照顧我和秀榮。連一刻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那兩年,多難的童年使得他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希望通過佛道之術能改變自己的身體狀況。
因此一些奸佞之輩再次混入宮中,禍亂朝綱?;鹿倮顝V就是其中之一,深得他寵信。大總管看在眼里,卻無法直言不諱,急得不行。
而作為他的妻子,皇后。卻什么也沒有察覺,依舊享受著他對我的好,凡事親力親為。
那時候,他總對我說,他會一直陪著我。
聽的多了我還嫌他啰嗦,對他嚷到我已知曉。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只一味地向他索取溫暖。
后來直到他病倒,謝遷詳查才知此事。
于是李廣畏罪自殺,他以為李廣家中有天書,命人搜尋,卻搜出了李廣貪污、受賄的賬本,這才醒悟。
而李廣這件事才喚醒了那個以民為本的大明皇帝。
也喚醒了我這個大明朝的唯一帝后。
我才真真切切看到我的夫君,我的皇帝,到底為黎明百姓,還有我和我的孩子做了多少。
弘治十五年,我開始慢慢放下秀榮的起居。一手照料起皇帝,他的病時好時壞。
大部分的時候是清醒的,我開始模仿寫他的字,幫他研磨。開始學做藥膳,鍛煉身體。
弘治十六年,我的厚照已經十二歲了。他可以找照顧好自己了,而我的秀榮也已經五歲了。
可我的皇帝情況卻一日比一日糟糕。但他每天與我強顏歡笑,寬慰我心。
開始教導我的厚照,在朝中大刀闊斧,革除積弊,倡導新政。就像想給我的厚照留下一個大明盛世。
我害怕真的有一天,他就這么拋下我走了。去見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不要我了,不要我的孩子們了。
我將秀榮交給大總管,一日一日地都守著他。
他要起床,我給他穿衣。他要漱口,我給他端水。他要上朝,我陪他入殿。他要用膳,我給他夾菜。他要用藥,我給他備糖。
他要批折子,我陪他寫字。他要喝茶,我陪他品茗。他要繪畫,我給他入畫。他要下棋,我讓他獲勝。他要走動,我挽他手臂。他要賞花,我陪他摘下來。
他要睡覺,我陪他入眠。
春去冬來,日子飛逝。就算這樣,我總覺時間不夠。我還想再陪他長一點久一點。
他總是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可是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又做了什么,我很挫敗。
這一幕和厚煒離開時一模一樣,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我總是不在。
弘治十八年,皇帝的身體愈發不行。雙鬢已有白發,可是他才正值中年。
這兩年我每日都如一日一般的陪伴他,不敢讓他從我的眼前消失。
他的記性越來越不好,會忘記很多人,很多事。我就一件一件跟他講啊講。
可是他卻問我,我知不知道他是何時喜歡上我的。我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來,他笑話我笨。
慢慢的說,你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你是誰嗎?我只是想與你說話,可誰知道你竟然就那樣拒絕我。
我問他,那你之前就認識我了?他笑的像以前一樣,說當然了,你的母親救濟過我,那時候我就看見你了。穿著淺粉色的衣裳,配一雙白色繡花鞋,梳著雙耳髻,像只蝴蝶一樣就飛進了我的心里。我說這形容可真俗,他要我別打斷他。
又講那時候他知道他自身難保,不過是落魄的沒有認祖歸宗的皇子。
他就想啊,如果有一天他能再見到我,他一定要讓我告訴他我的名字,下下一次見到我就要跟我說娶我。
我說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記得這么清楚。
不過我倒是想起我們第二次見面,是在我家巷子拐角。現在想起來,怕是你故意在等我吧。
他聽到了笑的更加燦爛了,像只偷腥的狐貍。大方承認到,沒錯啊,當年我特意蹲點才等到你。我罵他不要臉。
那天我們還講了好多好多從前的事,他說他還想起來幼時的風餐露宿,想起了母妃,想到了父皇,甚至還有迫害他的萬貴妃和她弟弟。
我說你想那些人做什么。他還說他想到了我們成親那天,還有登基封后。還想到了我陪他在皇宮里的每一天,還說那時候真的很開心啊。還有厚照,厚煒,秀榮,謝遷,小黑,小白,大總管。
我讓他別講了,吹燈,我怕他看見我臉上的眼淚。
那天,天氣很不好。陰風陣陣,烏云密布。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我抑制住自己,和自己說,不會的。
可是,匆忙趕來的謝遷和太醫院讓我不得不相信。謝遷進去了大概一個時辰就出來了,他讓我進去,我不敢我怯懦。
抬腳進去的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我的秀榮看著我說母后別哭,我立馬回頭往內殿走。
我看到他的臉色十分蒼白,握著我的手有些干癟。
明明沒有力氣了,還努力對我笑。轉頭又對謝遷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出去了。
他說,嬌嬌我就拜托給你了。我聽到以后,本來就止不住的淚更加肆意。
我嚎啕大哭,我喊太醫求求你們救救我的皇帝,救救我的夫君。
可是,他們一動不動地跪著,不管我怎么拉扯他們,求他們。
我的皇帝想要坐起來,我扶著他。他抱著我,把放在我肩膀上。說,嬌嬌我有些累,借你的肩膀靠一會兒好不好。
他每說一個字我都哭的不行。他又像從前想讓我跳舞一樣,小聲央求我問好不好?
我一邊哽咽一邊說好。他又講話了,他說你放心有他在,所有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別擔心。
我哭的說不出話,但還是聲嘶力竭地喊,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你騙我。
他說他沒騙我,他會的,他和厚煒一樣會在天上永遠陪著我。
我覺得那一刻我什么都顧不得了,但他講的最后一句話是,嬌嬌,我看不到我的太子,秀榮成家了,你一定要替我看看好不好。
聽到這里,我已經崩潰到失去理智了,抱著他不肯撒手。
太醫說皇后,皇帝是心力枯竭,藥石無醫,您就讓他安心走吧。
終于,我啞著嗓子說,好,我答應你。
說完我就聽不到他的聲息了,我輕輕對他說后來,我記得啊,好像遇到他的每一回天氣都很好。他不在的那天開始,再也沒有好天氣了。
過了許久,他的身體變涼。宮人大呼,皇帝駕崩。
三日后,皇帝下葬。
昨夜,厚照和秀榮與我一同在坤寧宮。我對他們說,你們父皇這一生從未對我說過愛字,但樁樁件件都是他愛我的證明。而我,直到他死,才知道我愛他。
而我就此結束了大明朝十八年的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