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說話聲越來越大,終究是打破了這死寂,陸遠青和蘇祁延對視了片刻后,后者右腳腳尖輕輕一點,只聽“啵”的一聲,周圍似乎有暗流輕涌過,這是陣法消除的跡象。
隨后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來,待看清外面發生的事后,仿佛能聽到他們長吁一口氣的聲音。
只見堂廳里除了陸長生外,還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他披散著長發,發梢都粘連在了一起,混著臟兮兮的泥土,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潲水的難聞氣味,這人左手拄著一根不知是從哪里撿來的拐杖,右手拿著一口破瓷缸,背上還背了一個大大的布包,仿佛一座大山般壓在那佝僂瘦弱的身上。
他晃動著右手的瓷缸,不停的說著給點吃的。
陸長生最愛干凈了,他看這叫花子渾身發臭,但眼神清澈,一看就不是癡傻之人,便破口大罵道:“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還成天想著不勞而獲,活該餓死你個狗東西”。
說完就拿起屋里的掃帚,作勢要攆走這叫花子,后者見對方不施舍就算了,反而要打他,便死乞白賴的倒在地上,手腳并用胡亂的揮舞著。
叫花子趙沛邊鬧邊大叫著:“打人了,這是要打死我啊”。
伴隨著趙沛的胡攪蠻纏,瓷缸落地的聲音分外刺耳,蘇祁延眼神銳利的盯著滾了幾圈的瓷缸,陸遠青也注意到了,這瓷缸很干凈,地上的人仿佛注意到了上方二人灼熱的目光,快速的撿起了瓷缸,揣到懷里,這更加坐實了蘇祁延心中的想法。
蘇祁延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盯著趙沛,不怒而威的氣勢,讓周邊空氣都變得黏稠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移開目光,唇齒輕啟,傳出幾乎沒有情緒的言辭。
“沿路那么多富裕人家,就沒有哪家的飯食讓你看得上”。
趙沛神色不變,但眼底的慌亂一閃而過,而此時陸遠青和陸長生的目光也是聚集過來,他沒想到對方這么機敏。
是哪里出錯了,不過當前也不是想這些的事情的時候了,得先讓他們打消疑慮,趙沛目光掠過四周,然后唯唯諾諾得說道:“早上我就聽說陸家村死人了,我想紅白喜事,我來討口飯,終歸是有得,這不一進門就聞到了紅燒肉的香味”。
此言一出,三三兩兩圍觀的村民也是相繼點頭,一時間紛紛出言相勸:“蘇小子,一個可憐的叫花子,也就想圖個肚子飽,為難他做什么”。
蘇祁延見不少村民為趙沛出言,畢竟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此前趙沛的舉動并沒有什么可疑的,況且他看到人群后頭有些蠢蠢欲動的張嬸,那才是讓他頭疼的。
那趙沛見到蘇祁延有所猶豫,便知人心可用,目光一閃,面露退縮道:“之前那位小哥要打我,想必是我沖撞到了貴人,我還是走吧”。
說完就要走,人群里的張嬸突然沖了出來,雙目剜了一眼陸長生,她一上去就想拽住趙沛,但對方實在是太臟了,無奈只能一把奪過那口還算干凈的瓷缸,力氣之大,差點將趙沛掀翻。
只見她快速的到旁邊廚房里盛了一碗飯菜,放到了目瞪口呆的趙沛手中,只見后者翻臉比翻書還快,剛剛還滿臉的委屈,一副弱者的樣子,馬上就面帶感激的連連作揖,甚至還拍起了張嬸的馬屁。
大嬸真是菩薩心腸,人美心善,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兒孫也會有福報的,諸如此類好聽的話,滔滔不絕的講了好一會,直到自己口干舌燥,方才作罷。
而反觀張嬸,從容的整理了下衣衫,艱難的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臉上露出自認為是慈祥的笑容,看向眾人。
趙沛見她也不推辭兩下,內心在想難道是他不夠賣力,于是又是一頓彩虹屁,說的自己都慚愧。
起初,都以為張嬸是出于難為情沒出聲,漸漸的,大家的的神色開始古怪起來,因為張嬸的嘴角總是在有意無意的抽搐著,眼神里盡是陶醉,更過分的是,趙沛一停下來,她就立馬沉下臉色,趙沛也只能苦笑著繼續。
就在趙沛快要抓狂的時候,張嬸干咳了一聲,蒲扇般的右手輕撫上了渾圓的臉頰,嬌羞的模樣簡直令人發怵,如鼓般沉悶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
“小叫花子,嬸子也知道自己這么優秀,但是世人總是有眼無珠,沒想到你竟然能透過現象看本質,想必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天選之子了”。
“噗”,只見陸遠青的下巴上沾了一根茶葉,還有水珠在往下滴,他雙眼緊閉,臉色鐵青,五官幾乎都皺到一了一起,而罪魁禍首陸長生,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就算是一向沉穩冷靜的蘇祁延也是被這句話給驚到了。
更不用看其他人的反應了,各個面皮抽動,暴風中間的趙沛腦子里直嗡嗡,心里警鈴大響,還不待眾人有所反應,幾乎是逃命般,直奔門外,邊跑邊大喊:“嬸子,我配不上你啊”。
陸遠青家的院子并不大,頃刻間,趙沛離門口就只有咫尺之隔,他一看到曙光就在眼前,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正要奪門而出的時候,只見一道巍峨的身影擋在了他和門的中間,正是張嬸,不,應該叫女魔頭。
趙沛的心頭仿佛落下了無盡霹靂,他絕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神哀求的望向了大嬸,只見后者雙手叉腰,昂首挺胸,碩大的鼻孔都透露著強者的姿態,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令人生畏。
他甚至將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在了村民身上,但目光觸及處,只見其他人都紛紛低下頭,似在躲避一般,蘇祁延三人更是幸災樂禍,這也撲滅了他心中最后殘存的一絲光亮。
蒼天啊,大地啊,說好的民風淳樸呢,這簡直就是饑不擇食,強搶善男啊,趙沛在內心中將張嬸罵了個便,最后在一片哀嚎中,被張嬸拖拽著離開了小院,揚起的塵土就像那六月的飛雪,真叫一個冤啊。
就在大家正準備唏噓下的時候,張嬸在即將轉彎的地方,就是一個回頭,嚇得院子里的單身大老爺們都要魂飛魄散了,生怕好事要成雙,好在她只是拋了個媚眼就走了,這下所有人就站不住了,一哄而散,各干各的事去了。
陸長生剛從搶親情景中回過神來,就看到陸遠青在他身上擦水漬,一想到是自己無心之舉造成的,也就不好發作了,等后者擦完,他突然意識到趙沛跑了。
“臭叫花子被張嬸帶走了,那我們接下來怎么做”。
陸長生在提到張嬸的時候,下意識的嗓子一緊,想起曾經自己老是惦記著張嬸家的雞鴨鵝的,張嬸不但不防著他,還任由他胡作非為,現在一想都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一陣后怕,好在我丑,也不溫柔啊。
蘇祁延不知道陸長生的心里想法,他看著二人,說出的話,更是讓他們瞳孔放大。
“其實,在張嬸施舍那人的時候,我便傳音給她,讓她將人留下來,這樣既不會打草驚蛇,又能將其控制在身邊,后面的事情,能否揭曉,就得看張嬸的本事了”。
雖然蘇祁延說的風輕云淡,但這其中還是疑霧重重,張嬸的身份也是最大的一個疑點,還有玄鏡中到底潛伏了哪些勢力,這些都讓陸遠青頭疼。
蘇祁延本想跟他二人解釋清楚,但一看墻上的掛鐘,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他轉身跟他們交待了一些事宜,法事也就開始了。
遠遠望去,能看到屋內一人捧著相框,照片里是個美人,又有一人再吹嗩吶,還有一個道士再唱經,其余眾人有敲鑼打鼓的,有大聲哭泣的,各種聲音亂作一團。
這場法事持續的辦了兩天多,待接近尾聲的時候,陸青梧也從夢中悠悠醒來,她雙手抱頭,蜷縮在床上,心里一團麻似的,夢里發生的事太過真實,就像是自己親身經歷一般。
自從復活以來,她總是斷斷續續的做一些奇怪的夢,零零碎碎的,夢里的場景都太清晰了,她夢見自己是一位神仙,住在一處叫大荒澤的地方,爺爺陸遠青,奶奶高君華,道士蘇祁延,還有吹嗩吶的陸長生,他們都是生活在一起的,還有一位孤單又清冷的少年,大家都管他叫阿束,他的懷里總是抱著一只特別可愛的小獸,那小獸頭生小角,渾身毛茸茸的,長著一對招風耳。
每當看見那位叫阿束的少年時,她總是面紅耳赤,那應該是愛慕,但是阿束所有的溫柔好像都給了他懷里的那個小獸,那冰冷的心,任憑陸青梧怎么死纏爛打都捂不熱。
讓她心生恐懼的是,她的復活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如果她真的是神仙,那么上一世又是什么情況,她還看見了自己許多世,每一世死亡時候的感覺都縈繞在心頭,每次復活時,她的記憶都會被抹去,看著自己行尸走肉般的,一次次由生到死,陸青梧心中更多的是怨恨,她怨操縱這一切的人,恨自己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