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子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有個媳婦，阿娘囑咐他不要欺負小丫頭，他臉龐紅紅地胡亂點了頭。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小媳婦呀，去學堂時心里癢癢的，繞道跑到她家，爬到她家外的槐樹上偷偷看這個女孩，在她快要發現時急急忙忙跳下樹跑回學堂，跑的滿臉通紅滿頭大汗，只有他知道那是羞怯燒紅了臉。

　　他的小媳婦兒，那是他要護一輩子的人啊。

　　他默默陪伴著小媳婦長大，下河摸魚上樹掏鳥時心里始終有一份惦記，太陽悄悄躲到山后時他便巴巴地把鳥蛋魚蝦送到她的窗下，躲在槐樹上偷偷等待這小迷糊什么時候出來。“我是不是田螺少年？”他偷偷地取笑自己。

　　本以為點了一出“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戲，誰料世事無常，山河一朝破碎。國家危難之際，八尺男兒怎能屈居于家茍且偷生？他在樹上坐了一夜，最終還是決定從軍。

　　“小媳婦，這輩子是我對不住你，等到下輩子，我會好好護著你。”早春的冷風中，他跑遍了整個山洼，只找到了一朵梔子花，那花嬌嬌怯怯地躲在一顆石頭后面，和他的小丫頭一樣柔弱。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朵花，合著婚書一起退了回去。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晚年的他很喜歡《木蘭詩》，不光是因為木蘭以女子之身從軍的氣魄，更因為木蘭最終有個美好的結局。對于杜家子來說，這已經是奢望。

　　他懷著理想和責任，頭也不回地去了前線。卻在第五年的決戰中，斷了雙腿，失去了一只眼睛，還做了俘虜。兜兜轉轉，又過了八年，兩國第三次交換戰后俘虜，他才得以秘密歸國。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而今，家人早在戰爭中離散，小媳婦也被他丟掉了，十年闕下，梅花夢想，半夜天涯，何以為家？

　　杜家子收養了戰友的遺孤，此后，便在南方的小城里安頓下來。她應該已是兒女環繞，不知偶爾夢回時，是否還記得常坐在院外槐樹上的淘氣少年？他刻意遺忘年少時的那朵梔子花，不去打聽，不去打擾，希冀減少些許潛藏在心的悲痛和不甘，又是對自己現狀的認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人上了年紀，總想著落葉歸根，生命的最后，他回到了故鄉。她家的老房子還在，那棵槐樹也在，只是不知所念之人是否依然？杜家子有點悵然，為那個老舊的房子，也為那段哪怕終此一生，也不會再有的幸福時光。一輩子就這樣到頭了，下輩子相見可好？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1940年—2012年，往事如煙，風流云散。

　　?

　　作者按：本來想寫個長篇的，這是之前寫的梗概，但笨作者不擅長戰爭背景的描寫，也沒有嘗試過民國風，斟酌再三決定改成短篇。就醬吧，挺好。下一本古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