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兩個考慮:一是此時的金明寨已經被敵人全部打穿,如果西夏人敗去,不一定非要從橋子谷撤退。
關鍵這還不是他猶豫的主要原因。
一旦計劃改變,原本廢棄的三寨,就是為了保護延州城和保安軍不失,若設伏失敗,那么從三川口到延州城,再到保安軍就會成為虛弱的真空地帶,弄不好就是塔羅牌的效應—五龍川大敗、橋子谷大敗,延州和保安軍也會丟掉。
但是也有好處。
宋軍從整個軍種的構造來看,以步兵為主,騎兵突襲,步兵多,騎兵少。
而真正在兩軍交戰之時,分出勝負的是在軍隊敗亡的時候,依宋軍步兵的速度,這個時間是殺傷力最大的時候,自己手中大約有一千左右的騎兵,如果在五龍川能大敗西夏人,敵軍再從橋子谷撤退,有兩支伏兵阻擋,那么此戰將會無窮的擴大戰果。
所以勝能大勝,敗則會全軍覆沒。
如何選擇?
他環視的看了看眾人,將目光落在藍弋身上,問道:“你們說,敵人有后軍的可能性有多大?”
因為,現在信息不對等,所以大家也很難回答范希文的問題。
“此番,夏賊大概率不會傾巢而出,可是敵寇狡詐,也不能不防,若是金明寨,還在的話,即便布置有所出入,也不會有何閃失,但是現在……”
狄青一邊說道,一邊搖頭。
不是狄青怕擔當責任,而是宋朝武將的地實在位太低,他根本就不敢做主,僅是給范仲淹提供參考。
楊文廣也搖了搖頭。
文彥博聽了一陣,心中也有了想法,徐徐說道:“若于橋子谷設伏兵夾擊,此戰會取得大捷,也會扭轉西北低落的士氣,不過也有風險,但若在此處迎敵,敵人若敗,僅追數里,擴大不了勝利的戰果,但是風險減少。”
他的一席話,倒是像大會上主持人的總結陳詞,而皮球又踢回到了范仲淹的手中。
范仲淹繼續盯著地圖,心中盤算,如果敵人有后軍,后軍會出自哪里?
這也是藍弋,在思考的問題。
在他的記憶中,龐籍和狄青打過一戰,就是在橋子谷,但是史料記載的很模糊,現在只能憑借經驗和從地里位置來分析,敵軍的心里。
西夏不會抽出太多橫山的兵力,因為一旦戰事糾纏起來,宋軍的援軍一到,橫山一旦失守,將是西夏人永遠噩夢的開始。
但是也不好說,如果李元昊就是這么任性,喜歡貓住老鼠的話,那么局勢就會非常焦灼難看。
此戰許勝不許敗,因為藍弋要讓福喜好好的活著。
范仲淹思前想后,根據之前斥候探的的消息,對方孤軍前來的可能性很大,是時候,做決定了。
想到這里,范仲淹一掃臉上陰霾,立刻下令道:“立即派出斥候,按照藍弋說的,擴大刺探范圍,傳令塞門寨與安遠寨的步兵全副武裝進入保安軍,在橋子谷設伏,如若不敵,立即退回保安軍,若敵軍切斷后路,退向安遠寨,以備策應。”
他又盯著地圖看了一陣,繼續說道:“騎兵讓郭逵親率,在傳令保安軍做好防御。”
“大人,可讓府庫拿出錢帛武器,召集青壯百姓,一起參與,全民皆兵,以防不測之需。”藍弋及時補充道。
范仲淹欣慰的點了點頭,說道:“讓盧守勤照辦!”
即便,戰時最壞,塞門與安遠全丟,只要保安軍不失,甘泉和慶州就不會出現危機,這也實則是無奈之舉。
可是還是有問題。
怎么用手中現有的力量,去布置好所有的城防安排,這個時候,就要有取有舍了。
兵力太少,能打仗的將領不多,而且騎兵更少,有限的兵力卻因為速度不及騎兵,不能擰聚在一起戰斗,戰斗力更加下降。
還不能指望環州方向的部隊,因為一旦戰事打響,他們根本來不及救援。
最危險的還是敵人之后的援軍,以西夏軍隊的膽性,并不會分兵兩處,所以在橋子谷設伏的騎兵,是牙尖的毒液。
郭逵是郭遵的弟弟,自從郭遵犧牲之后,他就一直在范仲淹麾下效力,只比他哥還要勇猛,算是現在除了狄青,讓他最看好的一員猛將。
“史吉善守,王信善攻。”藍弋提醒道。
范仲淹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逐步又調整,這一切的部署都要保證在延州不失的情況下進行,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命永平寨指揮使史吉率部前往延州城,只要大軍來襲,直接接管延州的所有防御指揮,以防范雍在壞事。
又命王信率一部分永平寨的騎兵,前往橋子谷,配合狄青行動,這相當于又加了一層籌碼。
之后,命鄜州張宗誨加強防御,隨時做好一戰的準備。
短短時間,范仲淹一系列命令,有理有據,有攻有守,讓在場的幾位將領敬佩萬分,同樣都是文臣,文彥博就像尊菩薩一般,但他也不生氣,范仲淹這樣一人大權所攬,這么燙手的山芋,不接是他的座右銘。
“狄青,你要做好心理逐準備,萬一敵寇后方大部殺來,率領騎兵,爭取更多的時間,拼死也要掩護步卒過河。”
“末將得令。”
“大家還有什么補充的嗎?”
范仲淹隨即問道。
藍弋想了想,他心中還有疑慮,不吐不快。
“在下聽聞,軍中有人在說,劉將軍未戰之前,軍中就有兩千多名士兵被夏寇騙走,只是因為有人拿了劉將軍的手令。”
“這件事我也聽聞了,”楊文廣立時說道:“也不分辨對方身份和手令的真假,盲目輕信,這才上了當,不僅損失了兵力,還折了士氣。”
范仲淹點了點頭,說道:“你們提點的及時,往往就是這些細節,決定成敗,傳令下去,來將所持手令上必須有我本人的兵符印記,但凡缺一,各寨士兵立即將人逮捕,以奸細論處。”
“喏!”
“你很不錯,開戰之后,跟在我的身邊!”
范仲淹拍了拍藍弋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人到底什么路數,只有放在自己身邊,才能窺出一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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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已經將所有人集結完畢,浩浩蕩蕩的幾千人,站在校場,范仲淹和文彥博也來到了隊伍的東邊,他從楊文廣的手中接過一把長劍,問藍弋道:
“會用嗎?”
藍弋看著光亮如晝的刀背,搖了搖頭。
“這個拿著,用來保護自己。”說著他也不管藍弋是否同意,就將手中的長劍朝他扔來。
又笑道:“哪有上戰場的人,不會用劍的道理。”
接著他拿了一根長矛,用矛頭在地面上劃了一條長線,之后又將長毛歸還到士兵的手中。
望著一干人說道:“知道這是什么嗎?”
底下的士兵搖了搖頭。
“這是我與你們同甘共死的生死線!”范仲淹轉身對身后的文彥博說道:“寬夫兄你率五十名弓箭手在此守候,誰要敢越雷池一步,就地射殺,包括我在內。”
說著,范希文率先邁了過去,站在生死線的另外一邊。
文彥博張了張嘴,范希文你真的假的,這話沒敢問出口。
而,范希文這樣的做法,已經引起了下面士兵們的震撼。
相比之前的黃德和,范希文才是真正的男人。
所有人都盯著范仲淹,見他筆直的站在那里,一絲冷冽的風吹了過來,吹起他耳邊的銀發,如此年紀的人,都還站在戰斗的最前線,其他人,你們還有什么不能夠的?
狄青眼中都滾出了,從未有過且激動的淚水。
“你們是哪里人?我們的幽云十六州、金明寨、土門已經淪陷了,今天我們守衛三川口,捍衛的是國土,身后是你們的延州城,你的鄜州,你的慶州和你的甘泉,今日我們共生死!”
“敵不退,我不退,誓與你們共存亡!”
范仲淹喊了一聲,望著他們說道:“你們敢嗎?”
“你們退嗎?你們還是懦夫嗎?”
“不,我們不是!”
“大聲點,我聽不到!”
“不,我們不是!我們不是!我們不是!”
震耳欲聾,驚破天的怒吼,來自一只,曾經從這里逃走的部隊。
“好,本官聽到了,那告訴我,你們要怎么做?”
“殺敵!”
“殺敵!”
“殺敵!”
看到這個情緒,所有人心中那種原始的熱血,已經燃了起來。
連文彥博眼中都充滿了敬佩之色。
藍弋深深的感受到了來自胸腔內部最真實的怒吼,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力量,像一陣一陣的熱浪拍在他的身上,震撼著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