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打上門來

　　又像是回到了梅雨季節。

　　時雨時晴的天氣讓人心生厭煩，城市四處都是濕漉漉的，低洼處尚有堆積的垃圾被水流擁擠到了一處，被偶爾探出頭的陽光一曬，異味便充斥在空氣當中。

　　大華超市的老店對面，小陳老板今天打扮得十分精神，一大早就開始坐在門口抽煙。店內，新來的廚師在忙碌著，還有兩位長得溫婉可人的女子招呼著客人。

　　小陳老板現在也鳥槍換炮了，茶莊的生意不錯，也從老家帶了幾個人過來做服務員，廚師倒是就本地聘請的，反正現在這里吃飯就餐的，不一定都是廣東本地人，是否口味正宗就不在乎了。

　　今天是12月30號，大華公司員工的尾牙宴。做為周永軍的好兄弟，小陳老板自然在邀請之列。所以為了不給周永軍丟臉，陳老板自然是將壓箱底的西裝也穿了出來，這套衣服僅僅是在自己婚宴上穿過一次而已，好在這身材還未發福，西裝尚還合身。

　　看著門口道路上的濘泥，陳老板頗有些感慨。

　　那個當年穿個T恤短褲、跑完步就來自己這里吃早餐的小周，現在已經是年營業額幾千萬的大老板了。雖然周永軍還是那副退伍軍人的打扮，也不買車也不買樓，可陳老板知道，那只是這個人很務實低調而已。而且，自己不過也是與他萍水相逢，但就算當初自己不借那5萬塊錢給周永軍，這家伙在發家之后也不會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的。

　　這就是人品，潮汕人交朋友嘛，人品放在第一位的，這一點陳老板拿得很清楚。

　　大約上午10點，一臺銀灰色的奧迪A6從馬路對面駛過，陳老板看見了，知道那就是肖強的車，便趕緊將腳上的拖鞋換掉，并且進到樓上臥室拿了一包好煙，方后才施施然走到店鋪門口，一邊與旁人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眼睛卻盯著對面。

　　果然，幾分鐘之后，奧迪再從對面巷子駛出，橫穿過馬路之后，便停在陳記腸粉鋪子的門口，副駕駛座的車窗打開，陳老板看見了黢黑的肖強展露白牙，笑呵呵的。

　　“快點上車。”肖強在車里大喊。

　　陳老板不慌不忙地走下兩層臺階，兩米寬的人行道上全是積水，不得不顧忌到錚亮的皮鞋會被弄臟，陳老板自然就低頭看著路面，等到拉開車門坐下，才發現后座上還坐著三個陌生人。

　　肖強簡單介紹了一下，原來后座的三個人都是來自大華商貿所代理的品牌方，說穿了也就是過來捧場的，畢竟這大過節的，不在家陪老婆孩子的事情誰都不愿意的，只有大華公司這種強勢客戶才能邀請得到。

　　問及周永軍的去向，肖強笑呵呵地說是與李弘中去接劉芷去了。劉芷的事情，陳老板也知道，聽聞之后難免又是唏噓一陣，畢竟看見在劉芷這個年紀的孩子孤苦無依，心里柔軟的地方那面會膈應得難受。

　　肖強這一年下來，生意上的事情學了多少暫且不說，但插科打諢倒是很有心得體會，從大華超市到尾牙宴會的鳳凰酒店也不很遠，路上車廂內談笑風生歡聲笑語，倒是陳老板卻有些小拘束，與陌生人打交道的時候，陳老板不喜歡多聊天。

　　坐在后座右側的是盛態美公司的大區經理，叫李阿東，原本這個位置的鄧小波已經調到總部，負責南中國區的銷售，離開之際，應該也囑咐了手下大華超市的重要性。李阿東與鄧小波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在肖強面前略顯得沉悶，見陳老板也不怎么說話，便也偶爾與陳老板小聲地說一說窗外的景色，可見陳老板似乎沒什么聊下去的興趣，一陣之后李阿東也干脆參與到肖強的段子當中，還被肖強用李阿東的名字現場編了個笑話。

　　等大家反應過來都笑得不行的時候，車已經到了鳳凰酒店。負責接待的何星星等人帶著李阿東幾個去拿了房卡，安排中午的自助餐之類，當然，既然陳老板到了，有些事情需要男性去做的時候，何星星與林志萍自然不會客氣。

　　“周總什么時候到啊？”

　　幫助扛著一件礦泉水上到3樓會議室，陳老板故意笑瞇瞇的問何星星，語氣曖昧。

　　“周總？不知道哦。”

　　何星星用紙巾輕擦額角，擦掉上方細細的汗珠。她今天累壞了，上游品牌商客戶便來了100多個，一個個安排下來，的確是一件吃力的事情。當然，看著這樣的場面，何星星也替周永軍開心的。

　　可周永軍此時此刻并不開心。

　　去接劉芷的事情，安排了林嬌去辦。

　　劉炳海的親戚與林嬌相熟，據說家里本身就有1男1女兩個孩子。這幾個月下來，林嬌定時探望回來總會將劉芷的近況告訴周永軍，說實話周永軍也的確是忙，雖然大華公司的組織結構十分合理，運轉也正常，也不需要周永軍親力親為，但畢竟這盤生意的發展還是離不開這個創始人，很多決策以及細節手下人都會找到周永軍來敲定。

　　林嬌去接那孩子，周永軍這邊就干脆跑回來接媽來了，爺爺是反正堅決不參加這種宴會的，那么母親必須要到，因為家人到場，對團隊的凝聚力很有幫助，何況這種重大的日子，未來每年都會安排，會變得更加具有儀式感，所以，孟蓮香也答應兒子，過去幫他撐個場面。

　　但周永軍沒想到的是，舅舅孟明宇也專門挑選了這么一個日子，上門鬧事來了。

　　還沒到家門口，便聽見了自家樓房那邊吵吵鬧鬧，而村里的某些人站在村口，也對著騎著摩托車回來的周永軍指指點點。周永軍加快了速度，等到達家門口的時候，看見院子外面站著一群人，而吵鬧聲正是由自家院子里邊發出。

　　看見周永軍停車走過來，圍住門口的人自行讓開了一條通道，那都是本村的的村民，幾乎都是看著周永軍長大的，自然也見不得這孩子受委屈。于是有人想拉住周永軍悄悄說點什么，卻被皺著眉頭的周永軍推開，徑直跨進了院子。

　　其實周永軍已經聽出來了，里面哭鬧著罵罵咧咧的人正是孟明宇的老婆、自己的舅媽向春蓮。

　　“……養了個白眼狼啊，養不熟的白眼狼，食碗面反碗底，不得好死啊……。”

　　“……想當年你老公死了，孤兒寡母的，還不是我家老公在幫襯你，你兒子當兵回來，也是我們家男人在幫襯你，看看你兒子是個什么東西？啊？”

　　“……你們給我評評理，生出這樣的白眼狼，有爹生沒爹教的東西……。”

　　……

　　孟蓮香站在一旁，臉色鐵青。水泥地上半癱著的向春蓮披頭散發，一只手支撐著身子，一只手不斷地拍擊著地面，像是在幫自己的罵街打拍子，全是濕濕嗒嗒，也不在乎地面上略有積水。而孟明宇則坐在大門出口的臺階上，冷冷地看著現場一言不發。而院子里頭，還站著幾個孟家的長輩，都是男性，依著輩分，周永軍都得叫舅舅或者外公。

　　看見周永軍走進院子，孟明宇的目光一閃，卻也沒有站起來，撇了周永軍一眼之后，便將目光看向了孟蓮香。

　　孟蓮香的身軀一震，神情瞬間大變。她是最了解自己兒子的人，知道兒子自己吃點虧沒什么，但看見有人帶著人來圍著自己母親，周永軍非癲狂不可。

　　見兒子的目光不善，孟蓮香趕忙朝著兒子迎了過去，一邊輕聲說道，“你跑回來干嘛？”

　　“周家村的人都死光了？別人打來我家了，你們就在門外看著？”周永軍也不理母親，站在原地四顧，眼神在門口圍觀的人群當中掃視一圈。

　　村民當中有人皺起了眉頭，村口的一位叫周建林的光頭漢子站了出來，臉上也沒什么笑容，“是你媽媽不愿意我們插手。你小子說話別一槍橫掃。”

　　“是的是的，是我不要他們管的。”孟蓮香趕緊打圓場，這兒子心中憋著火，但地上這個女人是不能碰的，可打幾個男人，恐怕兒子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對不起，各位叔叔伯伯。”周永軍木著臉，對著圍觀的村民彎腰鞠躬。

　　趴在地上哭喊的向春蓮側過頭來，指著周永軍怒罵，“你還敢回來？你個死不要臉的，你害得我兒子坐牢，我就不會讓你好過……。”

　　孟蓮香想伸手攔住走過去的兒子，卻被周永軍輕輕推開，低聲說道，“媽，沒事，您去坐著。”

　　也沒理地上的潑婦，周永軍徑直對著孟明宇走過去。那幾個跟著過來的孟家人也趕緊圍了過來，將周永軍與孟明宇圍在了里面。

　　這下周家村的人就不干了，周建林在門口咳了一嗓子，幾個壯漢也從門外走了進來，還有人準備關門。

　　畢竟被周永軍說了雖然有些不爽，但自家人還是自家人，讓別的村里的人打上門來算怎么回事，周建林區分得很清楚的。

　　抬手制止住眾人的喧嘩，周永軍皺著眉頭，看著那幾個孟家的長輩，“你們這是怎么回事？是想幫孟浩杰出口氣？還是幫孟明宇來鬧事？你們是長輩，就該有個長輩的樣子，他孟浩杰干了些什么想必你們都清楚。如果你們想在我家鬧事，我保證將你們揍一頓以后再送派出所，如果不想鬧事，就請客氣地站在旁邊看著。”

　　其中一個孟家人訕訕地回答，“這個倒也不是，但也不能看著你打你舅舅啊。”

　　“是啊，打死人啦……。”向春蓮在地上挪動著身子，大喊大叫。

　　“你那只眼睛看著我要打他了？”周永軍朝著那說話的家伙邁出一步，氣勢奪人。

　　周家村的人也起哄著再次圍了上來，又給周永軍制止住了，轉身看著坐在臺階上的孟明宇，沉聲問道，“舅舅，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總得要給我一個交代，周永軍，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死得早，當年我們家也幫過你們家不少，怎么現在說翻臉就翻臉？”孟明宇木著臉，一字一頓。

　　周永軍怒極反笑，壓低聲音，“舅舅，真要跟我掰扯一下你當年是如何照顧我們家的事情？別覺得我那時候還小，還沒記憶，成嘛？也不要說什么幫我介紹工作的事情，這件事情，是我欠你的，欠孟家的，但你要清楚，當時的顯華超市是個什么狀況。即使我接手過來，你又用各種方式來阻礙我，并且想燒掉倉庫，這一些事情，你真當我不知道？”

　　“孟浩杰是個什么東西，你最清楚，從不干人事的一個人，搞點走私賺點錢，被抓了還要找我媽媽去疏通，開賭檔、放高利貸、收保護費……違法的事情都做了……你別說你不知道，這種事情你早就有耳聞，只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再到后來，直接找人在我超市里的食品上投毒，如果當時出了大事，如果我們不及時處理，我告訴你你兒子無期都有份。干了這種事情就想不負責任逃避制裁？我告訴你，現在不僅僅是刑事案了，我還會找律師起訴他負民事責任，對我公司所造成的名譽損失及經濟損失，我都要他補回來。”

　　這段話是斷斷續續說完的，那個向春蓮一直朝著周永軍張牙舞爪，仿佛要殺了他一般。剛開始周建林幾個人還幫著隔一下，可看見這女人其實并沒有撲上去的心思，便也不管她了，由得她在那里數落。

　　孟明宇其實心里也憋著火，這火的源頭有周永軍，也有自己的婆娘。向春蓮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今天周永軍家里要搞什么宴會，所以就非要拖著他過來鬧事，想給周永軍一個好看，沒想到過來之后才發現根本就沒那么回事，只有孟蓮香一個人在家。不過向春蓮想著反正來了也來了，不鬧騰一下這不太浪費時間了嗎，所以才有了這場戲。

　　孟明宇覺得頗為丟人。

　　何況周永軍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占著理的。至于說姐夫去世之后的幫助，說難聽點，倒是孟蓮香幫補著孟明宇更多一些。

　　一時間場面頗為尷尬。

　　“各位長輩，你們都是有江湖地位的人，事情也就是這么個事情，想必不需要我再做解釋。你們想進來坐坐，我歡迎，不想進來坐的，也就可以走了。”周永軍見只剩下向春蓮在哀嚎，也給了孟家其他人幾分面子。

　　正在這當口，突然門口傳來一聲大吼，“我看哪條撲街在這里鬧事？”

　　眾人愕然回頭，才發現穿著一條青色褲子陪著米黃色西裝、打扮得有些不倫不類的周剛從外面走了進來，在他身邊，還有一位孔武有力的漢子，正是從外地趕回來的歐陽烈。

　　那幾個孟家來的人頓時蔫了。

　　誰不知道這老混子的不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