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屋外新鮮的涼風，又或是外袍籠罩下的一片漆黑，明嬈被扛在肩上的時候，呆怔了好久才想起反抗。
“放開我！放我下來！”明嬈手腳并用，卻也掙不開那人緊實的肩膀，只覺剛才喝過的酒瞬間涌入腦袋，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醉了，“嗚嗚嗚……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是誰……大禿頭，你放我下來……”
李彥廷腳尖輕點，兩下飛上屋頂，單手壓制住不安分的肩上的姑娘，聽出了她溢出的哽咽，停下了腳步。
“現在知曉害怕了，若是……”李彥廷沉聲，若是我不在，你該當如何？想起她瞬間散落的長發，和周圍人伸長了脖子去望的場面，他恨不得將所有在場人的眼睛挖了去。而肩上的小姑娘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嚴重性，掙扎不停。
“嗚嗚嗚……誰讓你說他的！”明嬈晃了晃腦袋，打著醉嗝，“他不是那樣的人，為什么要那樣說他……”
李彥廷怔在原地，心如雷鳴，將明嬈放下，雙手緊緊護住她，隨后一字一頓的問道:“他，是誰？”
“嗚嗚嗚……他是好人，你們不能這樣說他……”明嬈搖搖晃晃，身體還是出于本能的掙著外袍，卻依舊沒能掙脫，“他救過我……他是好人……不是你們口中說的那樣……”
李彥廷一手護著她，一手輕輕將外袍扯下，一張清麗的小臉出現，映著月光，兩頰泛著醉酒后的紅暈，平日里靈動的眸子此刻皆是醉后迷離。
原來，她竟是醉了。一絲失望后知后覺的涌上心頭，李彥廷深嘆了一口氣，沉聲道:“我送你回府……”
一雙纖細突然撫上他的臉，他的話哽在喉中，再無法說出口。
小姑娘的手柔軟微涼，悠悠茶香清爽若有若無的浮過鼻尖，他順著她的力氣，任由自己的頭被她扯近，而那酒醉后雙眸驀地在眼前放大，讓他一時忘記了呼吸。
“李彥廷，”明嬈晃了晃昏沉的腦袋，隨后緊盯他的雙眼，道，
“會不會做噩夢，我說了才算！”
咚咚咚。
歷經兩世，李彥廷一直認為，他好歹也行過江河，踏過風雪，攜著寶劍就算千軍萬馬他也敢闖。
上一世，他愿意為了見她，翻起天下風波，可這一世，在此刻，他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夏風知道，明月知道，他也知道。
李彥廷忽得鼻頭一酸，看著徹底醉倒昏睡過去的明嬈，
你何時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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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
明嬈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除了頭疼竟覺得睡得十分安穩。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如碎掉的夢境，怎么回憶就是拼湊不出來完整的記憶。
斐玥進了屋，看著揉腦袋的明嬈連忙奔了過去，委屈道:“小姐，以后能不能不要喝酒了。昨天真的是嚇死我了！”
“昨晚，我是怎樣回來的？”明嬈問道，“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昨晚在酒樓，小姐的身份眼看就要暴露，但不知怎的，就在那時蠟燭全滅了，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斐玥兀自回想，“我當時找不到小姐把我都急哭了，幸虧有木影在。”
“木影？”
“對啊，木影對我說別怕，帶我回了府，”斐玥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興奮說，“他是帶著我飛的！直接飛到房間門口，我進去一看，小姐就在床上躺著，已經睡著啦！”
明嬈抽了抽嘴角，看著斐玥一臉向往的模樣，問道:“飛檐走壁好玩嗎？”
“嗯嗯嗯！”
“還想再玩么？”
“嗯嗯嗯……”斐玥突然打住，隨后雙手搖晃著，“不玩了不玩了，幸虧小姐沒有任何閃失，不然我可是萬死難逃其咎！”
明嬈又努力回想，明月，屋頂，一雙眼睛。幾個瞬間一閃而過，頭痛欲裂，她倒在床上，長呼了一口氣:“再也不喝酒了！斐玥，我要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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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府。
李懷安揮著筆墨，散發敞袍浪蕩卻不邋遢。聽著屬下的稟告，面上不動聲色。
稟告完畢，畫作隨即完成，一副美人賞月圖栩栩如生。
李懷安將沾滿墨汁的狼毫毛筆隨意一扔，而后執著畫走過下屬身邊，邊欣賞畫作邊不經意的問道:“可知道那人是誰了嗎？”
“咱們的人不曾見過，似是才來寧都的年輕公子。”
下屬不敢隱瞞，如實稟報道:“裕豐樓里咱們的人還未說幾句，便被他出言打斷。還未將他抓住，就發生了剛才向您稟報的那一場混亂，我們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哈哈哈哈哈哈……”李懷安將墨跡將干的美人圖掛在墻上，為墻上眾多美人畫作又增添了一副，他目光如炬嘴角勾起，“皇兄可真是讓本王越來越琢磨不透了，有意思！”
李懷安走至下屬身側，雖是笑著說的，但只有跪于地上的下屬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的陰鷙，隨即將頭埋得更低。
“晉為。”
“屬下在。”
“去查！”李懷安斂了笑意，“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能值得李彥廷費這么大陣仗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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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儲宮。
皇后看著停筷久久不動的李彥廷，他的眼神不知盯在哪里，思緒也不知跑到何處，皇后不禁出言:“做糕點的御廚是江南來的，荷花酥做的不錯，彥廷嘗過如何？”
李彥廷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不知何時放在碗里的荷花酥，連忙嘗了一口，隨后笑道:“著實不錯。”
皇后與身側的宮人對視一笑，自己兒子的神態舉動她怎會不知，于是似是不經意的開口笑道:“邕王的選妃宴馬上臨近，聽說到了試婚年紀的小姐們都可去參加，看彥廷此番情形，本宮是不是也要著手操辦才好？”
李彥廷手一頓，眼前浮現出那雙閃爍卻也清亮的眸子。
她，也會參加么？
李彥廷放下筷子，竟半分食欲也無，眸色漸漸暗了下去。
前世這年，他對這場選妃宴毫無印象，具體邕王如何操辦，娶了誰，他全都不在意。可如今……
太尉鄭仲節身居高位，獨女明嬈已然及笄，怎么想，她都理所應當是候選佳麗。
他從不后悔重來一世，也從不后悔救下鄭家。但若因為這陰差陽錯，她會成為邕王妃，從而陷入更加萬劫不復的深淵……
前世的邕王死于一杯毒酒，一杯父皇親賜的毒酒。毒死的是起兵造反卻失敗的邕王，而邕王妃同樣難逃厄運。
想到這，他桌子底下的雙手緊握，青筋暴起。
“母后，”李彥廷壓下種種思緒，緩緩道，“兒臣的事，不急。”
“彥廷，我知道你素來有自己的主意，”皇后淡然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但你心里若是有了那個人，你就好好待她。”
“一心一意，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
宮門一入似海深。
她于百花盛開的季節被他風光迎入宮門，受百官朝拜，成了這世人口中最尊貴的女人。也于萬物凋零的風霜中萬念俱灰，從此帝后離心，不再奢望那至尊的他施舍的片刻流連。
可是彥廷啊，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希望你做到一心一意，此生不離，莫要辜負他人的滿腔愛意。
“母后。”李彥廷察覺到自己母親的情緒，雙手將皇后的手緊緊握住，語氣堅定，“您放心。”
出了懿儲宮，李彥廷瞧見一行宮人，手中或捧著錦盒或抱著綢緞，步履匆匆，看見了他，連忙跪下行禮。
李彥廷只是淡淡盯著這行人，心中似乎是猜到了他們在做些什么。
為首的太監察言觀色，連忙開口道：“回稟瑾王殿下，邕王殿下選妃在即，貴妃娘娘親自選定擺件裝飾，命奴才們前去打理。”
李彥廷目光一掃，都是上好的進貢寶物，看來這次高貴妃是下定決心替邕王擇一個高門貴女了。
他手一揮，為首的太監連忙起了身，領著浩浩蕩蕩的宮人們行了一禮后顫顫兢兢的退下了。
李彥廷看著他們膽顫的模樣，兀自開口：“本王有那么可怖嗎？”
身后的木影眼皮一跳，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若是在戰場上，那定是如修神羅煞令西越人聞風喪膽，唯恐避之不及。可若是其他時候······
木影想到了那位，隨后用手撓了撓頭，斟酌道：“您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是受北疆百姓愛戴的寧朝皇子，是······”
還未說完，李彥廷舉步往前走去，木影急忙跟上。
“木影，”李彥廷淡淡開口，“你變了。”
木影的手尷尬的搓著脖子，嘟囔道：“哪有您這樣問的。”
“不過，”李彥廷輕笑一聲，道，“本王倒想改一改了。”
改一改這經久的流言，去一去以往留下的可怖印象。
昨夜在明嬈屋檐上待到天色破曉，他似是想通了一些事。從前的他毫不介意外人的評價，他也深知惡言傷人的實力，但，他不在乎。
他自詡平庸泛泛，從不想稱雄，日復一日曠遠經久，累了便以木為榻，從來沒什么流言風聲大。
而昨晚，那輪明月下屋檐上，她的眸光那樣清亮，晃得他心跳加重。
“李彥廷，會不會做噩夢，我說了才算！”
“好。”他聽見他的聲音響起。
此刻，少年勒馬和山川交疊，萬物不復。
只有他們二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