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是個高臺，遠處有喧鬧人聲。

　　曜央冷著一張臉站在自己面前，難道是覺得夏至的身體不清白了？至于嗎……

　　小滿道：“你怎么從夏至的身體里出來了？”

　　“嗯？”

　　曜央凝眉看著小滿，小滿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司、司命上神。”

　　曜央仍看著小滿，對上他的雙眼，小滿突然就明白為什么刻命司里的人見著曜央總是規規矩矩的了。

　　遠處傳來存華的聲音，“今日切磋點到為止，各位仙友……”

　　小滿循聲看去，原來已到了選拔之日。

　　“久等，久等。”伴著這朗朗男聲，一個墨綠聲影翩然落到曜央身前。“我落了點東西，便折回去取了，讓小滿先來同你說一聲。”

　　看到夏至跟在韓夏身后，小滿松了口氣，沖夏至笑了笑。

　　韓夏道：“不就讓你們分開了一小會嗎，何至于？”

　　明荼一聲“試煉開始”總算將眾人的注意力拉開。曜央、韓夏上座，小滿、夏至立在韓夏身后。

　　楚荷凌空飛起，身手比上回矯健得多，靈活避開淵底回旋而上的氣流，進展很順利。

　　含玉一個閃身突然擋在楚荷身前，楚荷避讓不及，左右也都有人，往上便算違規，只能硬著頭皮往下。

　　含玉緊隨其后，卻被劇烈的氣流卷入淵底。

　　小滿心道不對，含玉怎么說也正式入了蘅靈山了，不至于連現在的楚荷都不及，上回又輕易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來，她到底有何目的？算了，反正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再想也無用。

　　小滿低聲對夏至道：“你覺得一會兒曜央會放水嗎？”

　　夏至沒看小滿，簡潔道：“不會。”

　　小滿道：“那我們打個賭怎么樣，我覺得會。”

　　夏至道：“好。”

　　小滿道：“賭注還沒定呢，這么爽快。”

　　夏至總算偏頭看了小滿一眼：“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滿：“那若是我輸了呢？”

　　夏至：“你給什么我都接受。”

　　這個賭約劃算，小滿滿意地點了點頭。

　　到淵對岸的人已經自動開始匹配對手，表現的越多，自然被判為合格的概率越高。

　　可是楚荷站在人群中，卻沒有一人向她出手。她主動對上別人，人家定會三兩招內轉移戰場，退出對局。楚荷只得一人展示招數，場面頗有些尷尬。

　　小滿道：“我輸了。”

　　沒人對上楚荷，只要她不出大的失誤，進入武冶山是順其自然的事情，曜央自然無需放水。失策失策，韓夏這么明目張膽地教了楚荷好幾年，誰敢跟她對上。

　　見小滿略有失落，夏至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試煉結束，曜央韓夏各自寫下名單，兩份名單中都出現的名字即是入選。入選名單小滿沒心思聽，滿腦子想著若是自己賭贏了該多好，天府宮內藏寶眾多，隨便一樣她都喜歡。

　　韓夏全然不避嫌，飛下高臺就去祝賀楚荷。

　　曜央起身，對小滿道：“你隨我來。”

　　小滿心里一咯噔，開場前的事情他不會還記得吧。

　　兩人走出很遠，每走一步小滿心里的忐忑便多了一分。

　　“封鎖舟城淵，是你向師尊提議的？”

　　舟城淵是何處？

　　曜央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但他既然問出口必是有確鑿的證據小滿向佑勝大帝提議過此事了。

　　小滿低聲道：“是。”

　　“舟城淵是龍族成年歷劫之地，封鎖舟城淵龍族便再無真龍了。釜底抽薪，你的提議很好。”

　　封鎖龍族歷劫之地……

　　小滿突然覺得眼前之人很陌生。

　　不，這才是曜央本來的樣子。一切為了天界，冷血無情的戰神，曜央。

　　難怪龍族式微至被鮫人謀權篡位。

　　“司命上神過獎了。”小滿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只覺二人間隔著千重山水。“不知司命上神作何打算。”

　　“今夜走一趟就是了。”

　　“萬一被他族目睹……”

　　曜央略一側臉，暮光籠罩，在他筆挺的鼻下投出陰影，陰影里的嘴角含著一絲笑意。薄唇輕啟，幽然吐出的字讓小滿渾身一涼。

　　“那就讓它消失好了。”

　　天旋地轉，這一次的夢境遷移好像跨度有些大，小滿仍由身子在時空中飄蕩，滿腦子都想著曜央那句“那就讓它消失好了。”

　　戰神，戰神，不戰如何成神？妋衣早就知道曜央能擔著這樣一個頭銜，手上沾染的鮮血自然少不了。戰爭中為彼此立場而廝殺尚可以接受，無端屠戮無辜之人又是什么道理？

　　“你醒了？”

　　小滿眼前一片朦朧光影，他定了定神，耳邊有人聲傳來，但他迷迷糊糊的，聽不太清。

　　說話的人是夏至。“韓夏要去第七界了。”

　　小滿低頭看見自己只穿了寢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忍不住在自己的腹部按了按，嘿嘿，小滿神君身材真好。

　　夏至輕咳了一聲，小滿總算清醒了些，抬頭看了夏至一眼，瞥見他下巴上一塊印記。

　　“你的下巴怎么了？”

　　夏至的耳朵霎時就紅了。

　　“不知道。”怕小滿不相信一般，夏至補充道：“上一輪夢境動蕩直接跨越到昨夜酒局，那時你已經喝醉了，我的下巴也已經……磕到了。”

　　“這么不小心……”

　　小滿若有所思地看著夏至，夏至被盯得耳廓上的紅暈慢慢擴展到臉上。

　　夏至略一轉身，想到昨夜的畫面身體一僵。昨夜小滿喝醉，非覺得夏至是顆草莓，好在小滿個子沒有夏至高，很容易就被鉗制住。夏至極力躲避，還是沒留神讓小滿啃上下巴，咬住不放。

　　小滿看著夏至莫名有些羞澀的樣子，感慨這樣一個愿意舍生救犼的單純良善內向小少年是怎么成長成那樣冷血無情的老司命的？前生曜央是妥妥地長歪了，這一世自己要做好表率，將他帶上正途才是。

　　稍加收拾，主仆三人御風往第七界去。

　　韓夏在前頭哼著小曲兒，聽著興頭不錯。

　　小滿道：“大人今日好興致。”

　　韓夏道：“那是。”

　　小滿道：“不知何事能讓大人如此歡喜？”

　　韓夏道：“不可說，不可說。”

　　小滿沖夏至挑了挑眉，仿佛再說，接下來仔細聽，學著點。

　　小滿：“昨天在酒桌上大人可沒少說。”

　　韓夏回過頭來：“什么？我連楚楚修業意向填的是掌風都說了嗎？”

　　“說了。”小滿面不改色，現在說的。

　　韓夏懊惱道：“嘖，喝酒誤事。你們可別在外面瞎說，女孩子臉皮薄。”

　　兩人點頭稱是，說話間第七界便到了。

　　外面是春日勝景，第七界中卻是銀裝素裹。冰天雪地間并無人煙，三人走了許久才看見一只當康。它穿著同類的皮毛，躺坐在小屋前的藤椅上，爪子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小滿想起上回在第七界中看守皇城的當康是會說話的，便上前問道：“你好，請問觀婆婆在哪兒？”

　　夏至與韓夏頗有些擔心地看著小滿，心想這人莫不是還醉著呢吧？

　　那只當康呆頭呆腦地看著小滿，哼唧叫了一聲，小滿登時感受到身后兩道視線怕不是已經將自己當作傻子了。

　　小滿盡量自然地轉身繼續走，想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另外兩人也很照顧他的面子，大步走在前面。

　　身后突然甕聲甕氣的小小一聲：“在那邊。”

　　小滿刷一下回頭，見那當康捧起熱茶喝了一口，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便繼續邁步向前。

　　“白癡，我說在那邊。”

　　身后又是尖細一聲，小滿頓了一下腳步，狐疑地又回頭看了那只當康一眼。

　　那只當康沖小滿做了個鬼臉，見韓夏與夏至也轉過身來便立即恢復了正常表情。

　　韓夏喚道：“小滿？”

　　“來了來了。”小滿再次往前走。

　　“傻子，走錯了。”

　　沒法忍了，小滿回身一個箭步，將那只當康拎了起來。怒吼道：“到底在哪邊？”

　　韓夏與夏至被這聲響驚得愣在原地。

　　俄頃白雪消融露出建筑，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群當康，再接著便是市集喧鬧聲。方才寂靜的街道圍上來一圈圍觀群眾。

　　“小伙子人模人樣虐待動物了。”

　　“就是的呀，長得還怪好看的嘞，心這么黑怎么好的呀？”

　　一只白皮當康抹了抹眼淚道：“嗚嗚嗚，弟弟你怎么樣了？”

　　小滿打斷道：“我哪兒虐待動物了？它這不好好的嗎？”

　　再一看手中拎著的當康，竟已暈了過去，小滿忙將其放下。

　　“我就把它拎起來了一下下……”

　　圍觀的生靈越來越多，主仆三人浩浩蕩蕩地被擁著往觀處去了。

　　這下也不必費力尋了。

　　不大的閣樓里擠著犯罪團伙和十幾只當康，白皮當康哭訴個沒完。觀婆婆打了個呵欠，掃了三人一眼，道：“那你們便給當康造個院子賠罪吧。”

　　白皮當康擤了下鼻涕，道：“我們一家上下五百口，院子是不能小的。”

　　小滿小聲嘀咕道：“這也太能生了……”

　　那白皮當康耳尖，又嚎了起來：“你人身攻擊嗚嗚嗚……”

　　“好了好了，多大的院子你們說了算就是了。”

　　觀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白皮當康便笑呵呵地領著家人走了。

　　烈日當空，三人突然有些懷念半日前的大雪。

　　在打下第三百六十七根籬笆樁后，韓夏擦了擦額上的汗，語重心長道：“小滿，你這脾氣，得改。”

　　因為自己在第七界中的“暴行”，韓夏的拜師考驗從習文變成了蓋屋，小滿已經十分忐忑，不敢再妄動了，老老實實點了點頭，鄭重道：“我改。”

　　也不知道原來的韓夏在文學界有沒有觀被逼出點什么造詣，要是有的話那影響怕是有些大了。

　　夏至仿佛看穿小滿心中所慮一般，低聲道：“無礙的，他后來還是不喜舞文弄墨。”

　　小滿略心安了些。

　　入夜，韓夏趴在桌子上在寫信。落筆四字便卡住了，扭過頭來見小滿正用花露在一個大盆子里泡手。

　　“小滿，你最近怎么女不兮兮的？”

　　女不兮兮的？這是什么詭異的形容？

　　小滿辯道：“這就是大人不懂了吧，手是男人的第二張臉。干了一天粗活，不好好護理一下會變糙的。到時候你挽起心上人的小嫩手，刺得人家生疼，怎么忍心？”

　　韓夏聞言腦海里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面，當他把在第七界學做的法器送給楚荷時，楚荷深受感動地牽起他的手，然后……

　　然后韓夏徑直坐到小滿身邊，把自己的手也放進盆子里。“一起，一起。”

　　一直立在一旁抱臂闔目養神的夏至嘴角一抿，悶聲也把一雙手伸進盆里，插到二人之間。

　　白日里那只能說會道的白皮當康領著其他幾只小當康端著晚飯推開了三人的房門，見到這有幾分詭異的場景。

　　“打、打攪了。”

　　白皮當康退出房間帶上房門的速度之快甚至激起一陣風。

　　韓夏不以為意道：“打攪啥呀，咱這不是都閑坐在這兒嗎？”

　　小滿道：“我好像聞到飯菜香了，怎么也不端進來。”

　　夏至無語地看著二人，不動神色地將二人的手分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