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吉他一直是我從小到大的愿望,初三全市模擬考我拿了好名次,于是我就纏著我爸給我買了一把人生中第一把吉他。
可是我媽一直不想要我學吉他,她認為的主流是彈鋼琴學繪畫。不是吉他那種囂張的瘋狂和深藏其中的肆意。
升入高二后,我的成績忽高忽低,眼看著就要高三,我媽更是著急。她就把原因推到了我周末總是去吉他藝術店的份上。
小巷的街尾一家低調的店。
門上的木牌刻著“復趣”,那是我熟悉了無數遍的店名。店里的風格都是復古型。好幾把吉他都放在了精致打造的木柜上,整整齊齊地放著。
店主在前臺站著,雙手劃拉著手機。她今天穿著棕色的小皮夾和迷彩軍裝短褲。
聽店員說店主叫肖趣,原先的店主是肖趣的叔叔。他們舉家移居國外,這家店就留給了她。
肖趣看人的時候總是會讓人覺得她對你不在意,目光甚至淡淡的,即使是認真看人,她也會很快不易察覺地垂下眼皮。
現在我卻感覺到店主頻頻看向我的目光。
我正想著要怎樣開口,店主說話了:“今天不練吉他嗎?”
我愣了愣:“啊…不練了。”
她說完就低下頭,聽到我后半句,眼睛從手機世界拔了出來,認真看向我。
“以后也不會來這里了。”
“你有什么難處嗎?”肖趣一愣,下意識開口。
“我要高三了,我媽讓我在學業上多下功夫。考個好大學。”
她點點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打字,同時說:“不跟店里的同伴們告別嗎?或者更應該跟店里的吉他?”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見肖趣的時候,她在酒吧的昏暗燈光中彈著吉他表達不出的柔情。
她的那把吉他有些特別,木身上還有三道劃痕和一些不太顯眼的破損痕跡。琴弦也掉漆的很嚴重,顯然是把舊吉他,但是音色很好。
后來我就沒有再見到她碰那把吉他。
也是從那以后肖趣再也沒有彈過吉他。
“店長,你的吉他我拿過來了。”店員小陳抱著把舊吉他從后臺轉了出來,我一眼認出來這就是肖趣之前彈的那把。
肖趣看了一眼,對我點點下巴:“拿著。”
我注意到琴弦被人換了,嶄新的模樣更像是帶走了什么。
“這是他高二的時候送給我的。”
*
十七歲的肖趣有著前所未有的沖勁,每天的課程都把人壓的喘不過氣。可她卻保持著對所有事物的熱情和一股向上頑強的掙扎力。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吸引了當時的程遇。
肖趣總是熱衷于參加各種活動,幾乎每次都能在一星期一次的操場看臺上的社團活動發現她的身影。
音樂社的社長為了促進社員的積極性多次向各階層打廣告。連老師有時候都會去捧他們社團的場。
程遇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她。
音樂社當時需要招新,而且缺少吉他手,社長從社團招新的新成員中,慧眼獨到發現了程遇。
肖趣當時負責班級活動錯過了招新,終于在某天下午的音樂教室見到了這位新成員。
他一個人在教室里訓練,金色的光暈打在他勁瘦的手指上,反襯下顯得蒼白。吉他有些灰舊,但不妨礙少年帶著自由的心。
肖趣驚奇,沒想到也有和她一樣的愛好者翹課跑來偷閑。
他在不斷練習掃弦,手不斷劃過琴弦,輕柔的動作讓肖趣想到水上泛舟劃水的姑娘也是這樣,但他的動作同時也很干脆,只是吉他的音色有些緊繃施展不開。
她一時忘記出聲,安靜地注視著這方小天地。
下一刻,程遇卻抬起頭,他的眼神很平淡,并沒有因為偷窺者帶來不滿的情緒。
肖趣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抬頭,愣了一下。但好在她臉皮厚,從容地走進了音樂教室。
“你也是偷偷來音樂教室練習的嗎?”肖趣輕輕出聲,腳步向著放在角落的鋼琴。
“嗯,試試吉他音色。”程遇順著她的話回答,又淡淡說道:“現在是上課時間,按理來說并不是來練習的好時間。”
肖趣隨意撥弄了幾個鋼琴鍵,聞言笑出了聲:“你不也是嗎?”
“我上體育課。”
肖趣:“……”
人家不是上課偷閑,是根本就很閑。
當時肖小姐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心中暗叫不好竟然遇上了三好學生,回頭要是向教導主任報道,她又要聽嘮叨了。
出乎意料,那邊的男生并沒有提這個,而是發起請求,如果肖趣轉頭就會發現他的嘴角高高翹起,“我能和你合奏一首嗎?”
翻譯一下:說不的話辦公室一日游?
從此,程遇就好像纏上肖趣一樣了。
肖趣當初巴不得打斷自己那天去辦公樓音樂教室的腿,音樂社社長還把他倆安排成搭檔。
一來二去學校各種活動就熟起來了。
程遇對吉他十分喜歡,聽說還是自己自學。
社團的費用并不需要成員來出,樂器也是集體購買,但程遇堅決不換他手上的吉他。
直到那一次,肖趣才恍然發覺了什么。
平日周末肖趣就喜歡騎著她那白色的小自行車往大街小巷竄,因為她成績好父母也就沒計較什么了。
附近的路肖趣閉著眼也能知道哪里該繞,哪里容易走,哪里有近路。
今天剛好要去琴房老師那里練琴,她就換了另外一條路。
堆滿垃圾的小道還有一些廢水流進下水道,時不時還會出現幾件紅綠衣服遮住她的視線,前面突然竄出一條狗,嚇得她緊急剎車。
也許是沿路長的青苔加上昨晚大雨的奇妙反應,總之她摔了個狗啃屎在了垃圾桶旁邊,搗鼓出了一大堆惡臭垃圾。
礦泉水瓶、剩菜、水果皮、紙屑還有幾根掛在下水道旁的細細白線。
“我靠。”
那只土狗還在她旁邊對著她連聲大叫,尾巴一搖一揺,似乎在嘲笑這個愚蠢人類。
單車已經摔在了一旁,車輪還在轉著,但卻是顛倒著在運轉。
眼前的光線被陰影吞噬,讓原本就昏暗的小道更是讓人不愿意踏足。
頭頂傳來一聲低笑,肖趣下意識抬頭,忽略了身下被她按壓的垃圾。
站著的那個不就是她的搭檔程遇嗎?
但那個時候肖趣卻沒有生氣,她在疑惑。
為什么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什么他的面容一團模糊?
可她又覺得,他平時處事不驚的眉目此刻揚了起來,盡管他已經很克制,肖趣還是能聽出他在幸災樂禍的笑聲。
他蹲下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這下她終于能看清楚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耳朵,還有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