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練武場上,清一色雪白長袍和煙青色罩衫的少年手執(zhí)長劍,齊整整地列了一個方陣。
場子北面是木頭搭建的一處高臺,平日里楚淵考察眾弟子武功,此處便成了師兄弟們一較高下的擂臺,此時楚淵一襲海藍色長衫,負手而立,依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
“十六,你先來吧。”目光掃過場上的少年,最后落在西南角一個身材清瘦,面容秀氣的少年身上,“讓為師看看,你的劍法可有長進?”
“弟子遵命!”少年雙手抱拳,略一頷首,縱身一躍便穩(wěn)穩(wěn)地落在比武臺上。
以往倒也常有擂臺賽,都是資質(zhì)相近的弟子之間相互切磋,贏了的,留在臺上接受下一位師兄弟的挑戰(zhàn),輸了的,也不過下臺后繼續(xù)刻苦練功,奮起直追。
偶爾也有后起之秀,留到最后,但更多的是同門交流,點到為止,因此并不十分激烈。
而云霆作為入門最晚的弟子,第一個上場,倒也絲毫不見緊張,右手手腕輕輕轉(zhuǎn)動劍柄,身形移動之快如一道迅疾的風。
站在角落里的楚織,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不遠處衣袂翻飛的少年,如同欣賞一幅靈動的畫卷。
“云師兄蒼靈劍法都已經(jīng)練到第二十三式了!”她略略嘆了口氣,想到自己,簡直可以用一事無成來形容了,“他......他才入門多久來著?”
“小織妹妹如若肯多花點心思,于武學一道,想必也差不到哪兒去。”身旁喬羽依舊一襲淺藍色袍子,手握折扇,好一副氣定神閑袖手旁觀的樣子。
楚織搖了搖頭,心道,在現(xiàn)代,大學體測,一個八百米都能將她折磨得要死要活,何況是練武這么辛苦的事情呢。她吐了吐舌頭,狡黠的笑道,“羽哥哥,我娘親可是說了,只要有爹爹和哥哥在,不會武功也可以的。”
喬羽聞言,收起手中的折扇,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楚織認真地道,“小織,這世上沒有誰能保護誰一輩子,即便是如你父兄這般的高手,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護在你身邊。”
“我......我只是......”楚織并非沒有想過,根據(jù)她現(xiàn)有的信息來看,她所處的世界并非太平盛世,而她不過是在父兄的羽翼之下方得數(shù)年安寧。
只是她畢竟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沒有辦法接受血腥和殺戮,于武學的懈怠,不過是一種逃避。
喬羽一言不發(fā),只耐心地望著她,等她把話說完。
“羽哥哥,你殺過人嗎?”
喬羽聞言,澄澈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詫異。
楚織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羽哥哥,殺人是什么樣的感覺?血是溫熱的嗎?會濺在身上嗎?被殺之人的眼珠子會一眨不眨地盯著你嗎?“
“我這個人,膽子小得很,怕蛇,怕蟲子,怕黑,更怕死人,我怕......午夜夢回......,也怕......因果輪回......”
她又何嘗不懂,父親和師兄們的良苦用心。于她而言,學好武功,自保也就意味著傷人,而她始終認為即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也自當由律法處置。
喬羽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眼中有心疼也有一絲釋然,“你若不愿,此生不入江湖又何妨......”
不遠處的比武臺上,已經(jīng)連續(xù)有好幾位弟子挑戰(zhàn)云霆,卻都沒能取勝。這規(guī)則倒也公平得很,只因云霆尚未學到二十三式以外的招數(shù),其余師兄便也只能使用前二十三式與之較量,同樣的劍法,便只能比速度和內(nèi)功修為了。
“師弟,請多指教!”只見臺下隊伍里走出來一位少年,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臺上,臉上倒依舊是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模樣。
“請十一師兄賜教!”
話音剛落,便覺一陣疾風迎面襲來,陸子皓握劍的手猛地抬起,直直地往對面刺去,云霆淡定地張開雙臂,身體略向后傾斜,堪堪躲過了這第一招。
“沒想到陸師兄出手如此之快!”楚織看得十分過癮,“云師兄反應也很及時呀,簡直旗鼓相當!”
言語間,比武臺上兩道雪白的身影確實難分勝負,陸子皓出招太快,快到一般人很難看清楚,劍就已經(jīng)到了眼前,云霆反應確實也很快,但是幾招下來,還是稍稍落了下風,他們雖說都是點到為止,但是劍法之凌厲,所過之處,還是能看見幾縷發(fā)絲隨風而落。
“承讓了,師弟!”陸子皓雙手抱肩,笑嘻嘻地道,“就像小師妹說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
楚織暗自扶額,心想,我作為一個性格內(nèi)向且略微社恐的人其實并沒有很想被你當眾提到啊!
通過這場比武,發(fā)現(xiàn)年輕一輩里確實人才輩出,楚淵滿意地點了點頭,望著臺下一眾弟子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諸位還需保持勤勉才是。”
隨后,楚淵又根據(jù)之前比武過程中觀察到的問題,給了一些針對性的意見。楚織則一直躲在角落里伺機而動。按理說,通常這個時候楚淵也該走了,畢竟都快到飯點了。
但是,楚織十分悲催地發(fā)現(xiàn),自家老爹在跟十六師兄聊完之后,顯然是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織兒,你的蒼靈劍法,練到第幾式了?”
“第......第十六式......”
“我怎么記得,上次問你,你好像也是學到第十六式。”楚淵雖面色平靜,但聲音已經(jīng)比之前冷了不少,“這次便不過招了,你把你會的都練一遍。”
楚織下意識就朝身旁的喬羽遞了個求救的眼神,怎料喬羽這廝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樣子,竟直接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楚織生無可戀地接過了一旁師兄遞過來的劍,硬著頭皮把蒼靈劍法從第一式到第十六式,完完整整地給她爹展示了一遍。
蒼靈劍法向來以靈活多變著稱,相較于天蘇門的浮云朝露,觀賞性不相上下,且在實用性上更勝一籌。
畢竟是六歲啟蒙,即便再怠惰,一招一式楚織倒是記得分毫不差,但是到底沒有經(jīng)年累月的基本功打底,她的一套劍法使得徒有其表。
“織兒,學習劍法需體松心靜,氣沉丹田,如此方可形神合一。同時,也需講究身法,眼法,步法和劍法的配合協(xié)調(diào),而你方才一招一式之間,失之虛實變化,又如何做到進退有法?”楚淵語重心長地道,“觀你劍法轉(zhuǎn)換之間腕指力量不足,想必是基本功練習不夠。”
楚織聽到這句暗道不好,果不其然楚淵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最后隨手抓了一個小沙袋,“來,你把這個沙袋綁在手腕上。”
“可是爹爹......織兒還沒吃中飯......”她仰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家爹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楚淵依舊板著一張臉,“你在這練夠三個時辰,什么時候練完,什么時候吃東西。”
于是楚織頂著日頭,在練武場上從正午待到了太陽下山。由于平日缺乏鍛煉,身體底子本就偏弱,她剛回了梅花小筑,便一頭栽進被窩里,竟是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
楚織這一覺睡的很沉,只覺得渾身酸痛,尤其是手腕,被沙袋磨得破了皮,初時是一陣刺痛,慢慢的也就麻木了,而此刻又開始火辣辣的疼。
后來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傷口處傳來一陣冰冰涼涼的觸感,似乎是有人在給她上藥。那人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覆在她額間,如此反復了幾次,像是在確認她是否在發(fā)燒。
“老爺,是婢子大意了,沒有注意到小姐手腕上的傷,婢子甘愿領罰。”涵荷跪在地上,一雙眸子卻是盯著睡夢中的楚織,在看見楚織因為痛苦而緊緊皺起的眉毛時,眼中歉疚之情欲深。
“噓!”楚淵坐在床前,沖涵荷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壓低了聲音道,“平日里你和松韻照顧小織一向盡心盡力,這些我和夫人都看在眼里,你無需自責。練武本就容易磕著碰著,受傷也在所難免,好好養(yǎng)傷便是了。”
那天楚織睡得很沉,并未聽到她爹和涵荷的對話,更不知道她爹給她上了藥,還坐在她床前陪了她很久很久。
父親于她而言是一個陌生的角色,前世她與母親相依為命,這一世楚淵又一直很忙,平日里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多。后來,當她聽涵荷跟她說起,她老爹楚掌門親自給她上藥的時候,她驚詫之余,更多的是茫然。
“小姐,其實你的父親,比你想象得要更加關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