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緣滅】
一:
為人,生老病死,過了奈何橋,飲了忘川水,前塵往事便是他人的了。故言人哪......最是深情,情到深處,予其性命亦無半分猶豫;可這人哪,也最是絕情,數十載后,縱再多的刻骨銘心,重來一世,亦是陌路不相識。
溪水潺潺,一如當初,只是那溪邊的一雙人兒卻已白發遲暮。那仙君為神,怎生得白發?不過是想陪她一同霜雪罷了。夫人仍是窩在夫君懷里,耳邊是令自己安穩了一生的心跳,可仰起頭想望見的那張面容卻漸漸模糊,她吃力地抬手撫上夫君的臉,“墨弦......“已然渾濁的聲音里是那滿滿的眷戀。她貪心的攫取著手背上來自他的溫熱,可是啊,她感覺著它在源源不斷的流失,卻是怎么也留不住,哪怕是走慢一點,也好。最后,她再也感受不到他,只是在世界徹底昏暗的時候隱隱聽得他說道:“夕染,下一世......若是可以,我仍去尋你,等再一次相遇,我便為你筑一個這世間最最美的地方,那里的花日日都開著,你等著我,好不好?”這聲音啊,她聽了一世,仍是覺得好聽極了,真想下一世,下下一世......都聽得這般聲音。她努力應著他,說了數遍的好,只是不知那人可聽見了......
忘川河畔,奈何橋頭,男子一襲玄衣,一頭黑發,緊緊跟著眼前的人兒,不,如今已是魂靈,她失了靈識,望不見他,只往那奈何橋上走。她走何處,他便隨到何處,眼看著她飲下忘川水,失了前塵,眼看著她入了輪回,自此他于她便是陌路。
“花神仙上,您本不該入凡塵,可您如今不僅動了凡心,又與那女子共度了一生。您與她本無緣,卻是您生生牽上的緣,您可知這是孽緣,您亂了她的輪回,這往后生生世世,怕是都注定孤苦了。”聞此,墨弦內心涌上一陣慌亂,可他也私心地想著,如此,他定會生生世世去尋她,絕了她的孤,斷了她的苦,她也可一直屬于他一人。而孟婆接下來的話語,生生打破了他的念想,將那藏于內心深處的不安盡數釋出。
“命格天定,即便是神也更改不得,您現于塵世,亦為天道不容,往后,您被召回神界,而她的命格已然如此。”墨弦終是苦笑道:“本以為哪怕只有一世,我也想與她一處,予她安樂,我亦天真地想著往后的生生世世,竟不察我已毀了她的生世,也罷,就當作償她的......“垂手抬眸,不過須臾,一個念頭已然在心中成型。墨弦走到輪回石旁,將手放在石上,看著那石上隱隱出現的戀人的身影,他緩緩閉上眼,一滴淚滑落,滴在輪回石上生出光印,嘴里也輕輕地念著:“天道罔罔,輪回攘攘,舍予神魂,為一人去......”那嗓音像極了哄著她時那般,只是他再也聽不得她一聲嬌嗔,一句責怪。
孟婆大驚,卻已來不及阻止:“舍神咒,上神可知,這舍神咒一出,您便失了神格,再無法回歸神界,待到殘余神魂耗盡,形散,亦無來生。”墨弦收回手,帶著笑意望著夕染入輪回之處,淡然說道:“先動心的是我,闖進她生命的是我,毀了她的輪回路的亦是我,既是我的過,自然不該由她承擔。待我形魂消逝之時,天道應是會誕生新的花神。而我如今,終可以只屬她一人。”孟婆道:“您這又何苦?莫說她不識得您,就算您與她再次相遇,你們也終究無法......”“孟婆說笑了,我會去尋她,卻斷不會再壞了她的輪回。”說罷,墨弦便離去了。
奈何橋,忘川水,絕情處,守這輪回路,閑時看過太多封存在忘川河里的深情,只是這癡心人來了這兒,沒了靈識,入了輪回,再多牽腸掛肚也就丟了。可這動了凡心的花神可就苦了......看著那遠去的背影,落步處盡是失神,孟婆嘆了氣,搖了頭,沉思間未曾發覺那輪回石......
二:
墨弦:
此后,我尋遍每一世的你。
我看著你出世,小小的你,軟軟糯糯的,可人極了。我看著你從笨拙的學步一點點長成俏生生的姑娘,我想著,第一世未曾遇見你時,你該也是這般模樣。
我看著你成婚,你鳳冠霞帔的樣子很美,可我還是覺得你嫁于我時的模樣最美。
我看著你入輪回,我便在一旁守著你......
每一世的你都很幸福,我看著,也歡喜,唯一遺憾的許是,你的幸福,再與我無關。可是,你的每一次喜樂,我都有參與,你便不會再責怪我違了約定。
若是可以,我會一直隨著你,可我的神魂即將耗盡,我想著去兌現我最后一個承諾。
為你筑一個這世間最美的地方,那里的花日日都為你開著......
我會在那里等你,等你在某一世的某一天,再一次不經意的遇見,即便我不在,可也算是,等到了你。
夕染是墨弦最大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