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5)
蕭疏桐子和崔正子起的最早,皆是睜開眼,洗漱,慣例查看重要信息,不重要的眼睛自動忽略。閱完,蕭疏桐子去臥室找裴楷,把人推醒。
裴楷還暈乎著,冷不丁被揪起來還有點蒙,干咳了兩聲,問道:“發生什么了?叫我做什么?”
手自覺去抓頭發,壓一下,彈起,又壓一下,彈起。那頭發只需鐮刀往頭上橫豎一過,便能豐收。
睡成刺猬頭也不容易。蕭疏桐子彎了彎唇角,調出最新消息轉給他看,裴楷一眼就被閃出來,色彩鮮艷那條信息吸引了:
副會長人生巔峰之那一夜。
之前還記著的原本那條“劉某汗臭與腳臭混合雙打,臭哭女同桌?!彼坪踉谝灰怪g已成功退至第二。裴楷猜。
“副會長,這里。”蕭疏桐子指那條灰色消息。
裴楷比手指先挪開了眼神,張口想說:沒關系,我不在乎。但又覺得太對不住被當做姑娘的兩個人,嘴一個大拐彎,把詞全濃縮了: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這群人都不知道查清楚在說嗎?桐子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和正子做主!”理衣,正色,憤憤道。
蕭疏桐子惘然看他,像在看猴耍把戲,不知道裴楷要做什么。
兩個人對視瞧著瞧著,裴楷也發現了不對勁,推測蕭疏桐子是看出了他的真實想法。撇開眼,用咳聲掩飾自己的過度表演,干咳了一個長調,才訕訕道:
“其實我覺得吧,這種小事,就讓他留著吧。”
蕭疏桐子眼神愈加奇怪,不知道裴楷在說什么,復指了一下那條灰色消息。
“孔院長找你?!?p> 一語道破天機。兩個人的腦回路從開頭就沒連接上,不知道偏到了哪里。
淺淺的尷尬在一個沒臉沒皮,一個渾然不覺中流失。
“出分數了?”
“出了。”回到了正軌。
崔正子也在此刻過來叫人,兩人齊齊點了點頭,蕭疏桐子先出去,裴楷洗漱結束也走了。
至于那拱起的一團……好像沒有誰記得。
半個小時過去后,那一團才像個蠶蟲蛹一般動了動,緊接著猛的一個直挺挺坐起,前額的頭發壓扁,鋒利直出,好似安了塊黑不溜秋的鐵板,好在沒有油光蹭亮。
恍惚迷離左右看身旁,一個人也沒有。大腦瞬間侵入冷汗,一個激靈就醒神了。
“……副會長?桐子?正子?”先是小聲喊了句,掀開被,赤腳搜尋屋子,最后得出一個結論:
人全走了。
唉聲嘆氣中去撲了把水到臉上,陽光透過窗子斜斜照進來幾縷,壓進了水珠里,折出明媚的顏色。
存在不過一剎,就在妺子云撐手翻上窗,如魚躍跳進陽光里,剝離墜落扎于葉尖上破裂。
人無蹤跡可尋。
妺子云為雙系異能——隱形、聚光。
裴楷站在院長室門口,似凝視深淵,面色凝重,手不自覺去檢查自己的肉是否還在自己身上。
許久,挪了兩步貼近門,挑出一個手指,夾起了眉頭,小心翼翼戳肥皂泡泡一樣把門戳開一條縫。
壓著眼睛從縫中往里看,若明若暗,什么也看不大清。
突然,門被拉開。對上一雙金色的眸,沉著的神色分外清楚,裴楷怵的一口氣硬生生憋在了胸膛,臉給憋出了豬肝色。
在孔稚面前的那些招數在此時都消散,全使不出來了?;蛘哒f都給裴楷的慫擠到角落里了,哪還能想起?
戰戰兢兢的舉起手,手指都好像噼里啪啦敲鍵盤一樣打著招呼。
話沒出口的機會,猛然,被拽住衣領,拖個巨型抱偶一樣把裴楷拖了進去。
裴楷伸出手,想拉住門,太遠!不能放棄,在伸,拉不??!
那眼中絢爛的光芒在隨著門一厘米一厘米的關閉中暗淡無光。
隨后,隔著門爆發出慘烈的叫喚聲。
一把刀卻使得像劍一樣,掃、橫、斬、削……每次瞧,裴楷都想給他換了,又不敢。
裊裊似煙飄飛,在對方神色不虞中保全自身,卻也挨了幾下打,裴楷疼的厲害,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躲了。
大喊一句:“站??!”
又鵪鶉樣弱弱添上一句:“說好不拔刀的。”
“……”晏慈睨他,目光不善,哪看都覺著不順眼。
怎么能這么慫?
反手將武器收回空間,坐下,雙腿交疊,眸中沉色。動作行云流水,不看難看的臉色,簡直悅目至極。
“玩多久了?”清澈的聲音跟暴躁是半點對不上。
“也,也不多……幾十個月吧。我玩的還挺開心的?!弊魉捞砩弦痪?,贏得一個冷冷的眼神。
“本來是想讓你退學的?!睕鰶鲆痪洌峥瑖樀妹偷陌岩暰€全給他。
這語調不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嗎?哥的語氣不可能這么平和!
不是剛失戀來著嗎?!絕對有潛伏的海嘯!
“但是,安塞說你自己能解決,給你自己抉擇?!?p> 裴楷靜著,晏慈看他的目光緩了不少。
果然,閉嘴看著順眼多了,開口就想打。
忽的,裴楷投了一眼給他,腦子里一堆亂七八糟跑過:
應該要換成村口,哥應該嘬個煙槍,一口一口吐著煙圈,時不時敲兩下。
他搬個小木凳坐在一邊,口里念念有詞,仰個頭問著那些陳年舊事。
昏陽下,撒了金的帷幕披上,破屋上升起幾縷淡淡的炊煙。
再叫一聲:兒啊。
裴楷被打了好幾下都能入神的看著晏慈想些亂七八糟的,也難怪晏慈想打他。
我把你當弟,你想當我兒子?
忽的,門從外開,聲起。
兩人同時看向進來的人。廊道上等著裴楷的三人,在這一刻,都在驀然間看向了某個方向。
晏慈輕而易舉看透來人的所屬異能,至于那抹若有若無的感染者氣息倒被忽略了。
魔眼——看透一切隱形、潛行和偽裝、透視等,精神系。
起身,往外走。金色的眸未施舍下一分憐惜人才的神色。對方那直視的淡漠黑眸中也沒有晏慈的身影,只有因晏慈突然起身而愣住一秒,隨后跟上的裴楷。
兩人離去,獨留于此的人忽的停住腳回頭看了虛掩的門一眼,好像穿過什么在打量,又轉過臉,移步,去開資料柜子的鎖。
廊道。
“多少學點,有人欺負你,打不贏就給我發通訊。”留了這么一句,別的也沒說,在裴楷點頭,和三個人過來途中晏慈的身影消失。
仿佛剛才都是海市蜃樓的幻像,是裴楷的臆想。
“沒事吧?”先到一步的蕭疏桐子問他,連副會長也沒來得及一起加上,先問了重要的。
他們只看見了裴楷一個人在這站著。
后來的妺子云上手捏他,邊問:“有被院長打沒有?”
孔稚指名要找裴楷,倒是十分少見,不由引人猜測。
崔正子則從頭到腳掃了裴楷一眼。
“沒事,好著?!辈辉陉檀让媲?,裴楷又是嬉皮笑臉,從容自適。
又道:“對了,正子有基礎卷子沒有?”
崔正子沒問為什么,只道:“有卷子,筆記要找桐給你?!?p> 崔正子不需要筆記這種東西。
“我等下給你送過去?!笔捠柰┳有Φ溃胫峥_始學習,要先找些適合的資料。
“別給我太多,我就玩玩的,做張卷子冷靜一下。”裴楷看出那熱切,趕緊制止。
他才不要累死在學習路上,他就是閑的慌,熱血三分鐘。
蕭疏桐子點頭,也不知道是真記住了還是沒記住。妺子云就直接了,看著裴楷就差沒脫口而出:
副會長你做什么?表現你負數的學習能力嗎?
“副會長去辦公室先等等,我給你拿過去?!笔捠柰┳拥?。
這個時間點早已上課,只是曠半節課也是曠,曠一節課也是一樣,不過扣一兩分的事。
相對只是扣一點分還是裴楷更重要,何況他們都學完了。
而院長室,虛掩的門甫一推開,孔稚看見的便是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走近一些,不由得驚住。
“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
翻閱文件的人視線從字移到了孔稚驚訝的臉上,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意思是:
現在,她說不了話。
孔稚蹙眉沉思,又看向正低頭的她道:“剛剛有其他人在這里嗎?”
她沒在半途抬頭,只是豎了一根手指給孔稚看,意思是:
只有一個人。
然而這一個人已經在辦公室坐了老久,對面前這張卷子冷靜了十多分鐘,拿起筆,思考幾分鐘,又放下,接著苦思冥想。
這個動作反反復復做了好幾次,填下去的沒多少,卷子白的晃眼。
時間推移,裴楷無從下手時,空曠空間也進來人,幾位導師。交談著,乍見裴楷,腳跟都卡了卡才放在地上,還有些詫異。
裴楷不是從不上課嗎?來這做什么?
裝好學生??隙ㄊ恰?p> 一個思緒流轉,就給一個人全盤否定。通病。
后又跟著幾位導師進來。
應該是下課了。裴楷想,提筆寫了幾個字又放下。
對面有人坐下順帶傳來道男聲:“裴楷,你是要努力???平時也不要那么懶,認真一點。”
裴楷點了點頭,忽然感到四周撲面而來一股脂粉味,有人雙手抱著靠在了桌子上,緊接著女聲起:
“我還不知道他,上課肯定也不認真,一看就看的出來?!?p> 裴楷依然在思考下一個空填什么顯得合理。
“他在努力。別說他了。”倏地,柔柔一聲,語氣像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
那眸滯了滯,輕抬,垂下,筆依舊在動。
許久后,離開那里,裴楷將卷子卷了卷拿著,倚著某面墻,斜靠在上,指尖在通訊錄上晃了一秒,給蕭疏桐子發了通訊請求。
一個溫溫和和,一個眼神不明。
“桐子?!?p> “嗯,在。”
裴楷遲疑了一秒,然后道:“你家副會長吧,就是突然覺得學習好像吧,那個還可以試試?!?p> 不自覺的藏了藏沒做多少的卷子。
蕭疏桐子在那邊失笑,道:“嗯。明天我叫你,還記得自己該去哪個教室嗎?”
走班制教學,可自由選擇合適學習班級。學院每過一年測試一次,除特例外,不合格者勸退。
“……不知道?!?p> “我幫你找找。”蕭疏桐子道。
“哦。”耳廓發紅,因為泛起的一點點,一點點中一點點羞。
反正裴楷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點不好意思這種事的。
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啊,人之常情。蕭疏桐子邊翻著學習教室選擇手冊,想道。
肩上倏忽間伸過一雙手攏住,到脖頸處,陰影打斷光明。蕭疏桐子面色一僵,手一頓,驚住,瞬間回頭,卻發現是崔正子,剎那間提起,緊繃的弦松了松。
有些不適,輕拂開他的手,避了避,溫聲道:“正子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又恢復了溫和的笑容。
“剛剛?!?p> “嗯?!?p> 蕭疏桐子繃著的身體逐步放松,又垂下眼去看手冊,沒看見在自己背后隱秘升起,纏繞攀爬的黑線。
次日被崔正子叫起來的時候,裴楷眼神是十分微妙的,羞恥心也差點裂開。
知道的人又多了一個!啊啊啊。
“桐有點事,教室在五樓右側,過廊道最后一間。距離上課還有八分鐘,給你算好了時間?!?p> 說這話的時候,崔正子異樣認真的直視裴楷,沒戴眼鏡,裴楷從影像看,崔正子后面是墻,銳利的目光瞧的裴楷渾身不對勁。
那個感覺就像在透過自己的身體專注看別人。
不禁出聲問:“正子你在看什么?你這眼神有點奇怪?!迸峥鸫舱怼?p> 聞言,崔正子將眼角的鋒芒收了一些,眨眸微快了一拍,道:“看人?!?p> “……我能不知道你看人嗎?關了關了,回來再說。”裴楷手疾眼快關閉通訊。
正子還是戴眼鏡舒服點,突然一摘感覺哪里好奇怪。如此想著邊去洗漱間。
崔正子看著影像關閉,團攏聚成一個小點消匿于手腕間,垂下手,視線移向前方床上躺著的人。密密麻麻的黑線漸漸從蕭疏桐子身上脫離。
蕭疏桐子平躺緊閉雙眼,呼吸微弱到不可計,此時黑線一游走,就像空氣猛的入喉導致嗆到,咳嗽聲最初是一聲兩聲,漸變成一連串……
崔正子遞過水,入喉,才解了一些,遞還給他,笑了笑,道:“可能太困了,說好靠一下睡著了。”
些許歉意,又很快掩下去。他們是兄弟,借住一晚也沒什么,以前也非沒有過。
“沒事,我給你請好假了。副會長也叫了。”崔正子道。
沉著的模樣顯得可信。
“嗯。我先過去看看子云的招生怎么樣了?”蕭疏桐子應,全是信任。起身向宿舍門外走去。
學院宿舍一人一間制,配置一應俱全。
“好?!贝拚釉陂T后應道,人已看不見。
崔正子的異能——吞噬。
裴楷來到主樓入口,還剩兩分鐘。略擁擠,多是女生。收了收腳步,等待半分有余,審視四周,還有零星幾個人。
在前頭。一人已經上了兩個臺階。兩人錯落在裴楷左手側一前一后快要邁上階。轉彎隔墻根處幾步外,有個長發的女生。
裴楷想等等再走,念頭剛起,突然一道人影從那長發姑娘與墻之間竄過,如過無人之境。
眉頭微抬中裴楷想:
他行,我也行!
不在等候,迅速拐入,要沿墻走。長發姑娘就要拐彎踏上臺階,千鈞一發之刻。
裴楷咚的一聲貼墻被夾住。
與隱形的樓梯斜線平行。
震撼從臺階上輾轉過傳達給了瘦如閃電的“罪魁禍首”。模糊不清的驚。
她怎么這么瘦?!這么瘦怎么夾住我的!
那些人早已在裴楷夾住之時跑的不見人影。
那人面不改色,給了個淡如水的眼神,移開兩步就走。鈴聲響起,裴楷卻深陷進了自我懷疑。
在四處無人,只有攝像頭下,裴楷不由自主隔著衣服細細,反復,不能接受的點了點自己痕跡明顯的腹肌,恍惚迷離。
還在啊,那為什么前一個人過去了,他過不去?
究竟是墻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裴楷的眉頭開始緊鎖。
到底是什么超標了?
我的顏值嗎?
還是我這大高個?
究竟是因為什么?
孔稚的“詛咒”嗎?
無理取鬧的心理拷問終結于裴楷再伸手戳了下自己的腹肌。
夾緊了眉頭,他想:可能是因為肉。
這時,一個十分嚴峻的現實問題也擺在了面前:
鈴響了,上課了,他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