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飄飄,大地銀裝素裹。
林安便在日日這樣風景中的西北翻了個年。
去年那場戰爭中她救了王慎真多少次,那宋敬亭便救了她多少次。莫說日日同營,僅論是同仇敵愾、大殺四方中就練了深厚的同袍之誼。也讓先前吳端對二人的疑慮消散不見。
若只是林安,且未能讓其余人刮目相看,但她日日與宋敬亭為伍,莫說二人出眾的樣貌,僅論勇猛,宋敬亭就是這玉林軍中頭一份。且二人又在軍中立了大功,吳端便為二人請了官職,文書很快便下來,升為都伯。
此升遷如此之快,讓人瞠目。
新年很快便過去,軍中允人回家省親,林安便告了假,打算著去一趟京城,一來是師傅還在,二來是見見王丞相。
宋敬亭知曉她要回家,不過聽到她前往京城時還是有些訝異。
然而以他的性子,是從來不過問他人之事的。
然林安可不像他,便直接問出口:
“從前也未見你寫過家書,難不成不思念家中父母親人?”
宋敬亭從未對她說過家里的事,但此時二人已是朋友。他面上無波:
“我家在真定,從前是做生意的,從西域運羊毛回來倒賣。不過有一回從西域回真定時,被西域的強盜給殺了。”
林安面上一僵,說了句:“抱歉。”
但她見他神色平靜,便多問了一句:“能在西域倒賣玩意兒回來,那是好久前的事情了吧?”
這么些年兩軍一直交戰,莫說做買賣,連踏入地方境地一步,怕是都要被收押入監。
“是。”他也解釋:“大約八九年前。”
宋敬亭如今未到立冠之年,八年前也不過十有一歲罷了,如此想想,便覺得他有三分凄苦,連林安看向他時,都覺得他面上帶了幾分悲愴。
喪親之事也不便多問,只是林安駕快馬去方盤村酒坊買了杜康,夜晚時同他在月下,圍著火爐喝了兩壇。第二日她便騎著快馬從西北趕往京城了。
快馬能稱之為快馬,便是說腳程極快,但林安仍是風餐露宿了三日才到達京城。
京城之內不便騎馬,于是林安將馬留在了驛站。
早在一天前,林安就傳了消息與正清道長,說明今日便會到達京城。正清道長此時正在吏部尚書府中做客,那尚書一聽聞正清道長徒兒在玉林軍中告假進京,便讓正清道長將徒兒安排進府。
而此時,林安便在尚書府門口,她與門口小童道:
“家師正清道長,讓在下于尚書府尋他,不知可否通傳一聲。”
門口侍衛昨日已被吩咐,若是有人自稱正清道長徒弟,便將他迎進門來。
于是侍衛恭敬道:“請稍等片刻。”進府尋管家了。
那管家很快便出門來,臉上笑意滿滿,作了一揖道:“小人正是奉命在此等候道長,請道長同我進來。”林安師從武當,稱道長不為過。
林安拱手回禮:“客氣。”便隨著他的腳步進府。
尚書府中不說奢華,而是古香古色,花草物什美麗有加,更是于庭院中添了筆詩意。
七彎八拐,偶爾能聽到微微絲竹之聲,未到住處,便撞見了兩個姑娘。林安瞅了一眼便偏過了頭,那管家跟姑娘道明了她是何人,那姑娘便離開了。
林安隨著跨過一院門,便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她臉上帶笑一抬頭,看見了師傅與一公子站于橋廊之下向她迎來。
正清道長一個箭步,猛地將林安抱住,抽抽泣泣道:“我的徒兒啊!可叫為師想念得緊啊!”說完又放開她,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上下打量她道:“半年不見,似乎黑了些,也瘦了。”
林安深深作揖,鼻頭酸澀:“徒兒不孝,叫師傅擔憂了。”不過她這話未說完,便被正清道長扶了起來,看了看臉,又瞧了瞧衣衫,深深嘆氣。
此時那廊下公子緩步走來,笑著同她道:“在下何尚書之子何雁守,等候林道長進府已久了。”
林安同他作揖,笑道:“何公子客氣。”
那何雁守道:“正清道長先前便住在停風院中,于是安排了林道長宿于正清道長隔間,道長莫要嫌棄。”
林安笑容可掬:“何公子說的是哪里話。”
就這樣寒暄了兩句,何雁守自知不便再停留此處,便作揖告別了。
正清道長領著林安進屋,讓她將行囊放下后,同她說話:“徒兒,為師自知你信念堅定,但你是否該考慮一下自己的身體與為師?”
林安知曉他說什么,無非是她女子之身,平時闖蕩闖蕩江湖便罷了,要是真在戰場,哪能與其他男子比拼體力,師傅擔憂罷。
“徒兒知曉師傅擔憂,此行便是回來聽從師傅的話的呀。”她故作輕松。
又道:“師傅,我明日便去丞相府見見那王丞相。”
正清道長只說好,又讓她在房中休息休息,便出去了。
院中有兩名管家安排在外的丫鬟,林安說想洗澡,她們便去廚房抬了熱水。
而林安,關上房門,坐在浴桶中。熱水散發的霧氣讓她昏昏欲睡,這是這半年在西北無法體會的。
不過早知道如此,就讓宋敬亭跟隨著她一塊兒進京了,即便是住在驛站中。這暖呼呼的熱水,他不能享受,可真是遺憾至極。
林安泡完澡,穿上師傅差人送來的青藍色衣袍,從包裹中拿出先前王慎真留給她的玉佩掛于腰間,同師傅說了聲便出門去丞相府了。
她進京王丞相未必沒有消息,若是遲些去,那王從景要是覺得被怠慢了這可就不好了。
…
王丞相名王從景,當官已有好幾十年,莫說其他人,哪怕是熙正帝也沒叫過他幾回原名,都是喚做丞相抑或是愛卿罷了。
丞相府與尚書府左右不過隔了一條巷子,只不過尚書府只有幾進院落,而丞相府可是整條巷子都是他們家的。
也因此,這里反而安安靜靜,只是能偶爾聽到幾聲燕鳴聲。
未到府門,林安便遠遠瞧見兩人,一人身形稍胖,定睛一看,卻是個熟面孔。原是王慎真。
看這京城可真是個養人的地兒,不過兩月有余,王慎真便胖了半圈。
他旁邊的小童子瞧見了她,與看著地面的王慎真嘀咕了兩句,他一抬頭,還以為看錯了人,眨巴了兩下眼睛,忽而快步向她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