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對林如寅來說是陌生的,甚至有些可怕。自己剛滿16歲,雖有1米72的個子,但怎么看也只是個文弱少年,很難想象就要開始自己謀生了。找工作忙乎了半個月,確實讓他嘗遍了苦頭:鞋廠張老板看了他的身份證后,硬說他是童工(其實不是),叫他回家去;酒店王老板說他太書生氣做不了服務生;物流公司田老板說他身體太單薄,吃不消;電子公司人事主管高先生說他文憑太低(他只拿到初中文憑)。吃了近二十家的閉門羹,雖然也有幾家讓他等通知,但其實是委婉拒絕,帶來的1200元錢也已花去了大半,怎么辦?他甚至想過是否要打道回府。“不,決不能做懦夫!”林如寅認為,自己不想見到爸媽,更不能讓人看扁了。林如寅是個要強的人。
他決定繼續找工作,但他打算改變策略,去找自己能勝任的工作,文印、售書、家教什么的,哪怕工資低一些。
功夫不負有心人,林如寅終于找到了份在私人書店售書的工作,雖然老板陳清源說每月只有1300元的基本工資和少量提成,但能包吃包住,林如寅還是很喜歡的。巧的是,陳清源也是清涼縣人,據他自己后來介紹,他是十五年前舉家來東方市創業的,他以開書店發家,生意興盛時夫妻倆曾一年同時開五家書店,三年前,他感到書店生意越來越難做,開始壓縮經營,已將大部分資金用于購置房產,現他在東方市已擁有八套住房,除自己一家三口住一套外,其余七套住房全部出租,光租金收入就非常可觀,這是他現在唯一還開著的書店。
無須特別形式,林如寅當即開始上班。書店就他一個雇員,據說前雇員是嫌報酬低而離開的。林如寅的主要工作是:1、有序規置書籍;2、在規定價位內售書;3、出單,每筆銷售必須開具記賬用的單據,包括客戶要求開具的正式發票;4、將自己收取的銷售款及時交割;5、將銷售的相關數據錄入電腦。進貨渠道則由陳老板自己掌握。陳老板拿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書目,要林如寅好好熟悉,說允許按定價下浮10﹪售書,并可按總銷售額的0.5﹪提成。提成,對林如寅來說,無疑充滿了誘惑。工作時間長,上午、下午、晚上都要上班,吃飯一般都是叫外賣,但由老板報銷,晚上要到9點鐘才關門,這是林如寅沒有預料到的。書店有個閣樓,鋪了張簡易床,這就是林如寅住宿之所。不管怎樣,林如寅還是安頓下來了。
當晚,他在日記中寫道:“2008年1月1日,被父母拋棄的我終于找到了工作。找到工作的心情本來是甜蜜的,但我只有憂傷。家都散了,其它還有什么意義?元旦的這份禮物我收下了,祝福就留給別人吧。”
林如寅是負氣一個人來到東方市——這個大而陌生的城市打工的。
他曾有個幸福美滿的家。爸爸林九珪,是清涼縣財政局——一個有錢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單位應酬多,爸爸酒量也確實可以,同事都戲稱他“酒鬼”,但他好像很少有喝醉過。“酒鬼,嫂子很漂亮,常帶她過來看看。”爸爸總是呵呵一笑。媽媽張雅蘭,是清涼縣作協專業作家,作協副主席,以寫散文、隨筆類文章見長,在報刊雜志上發表過許多文章,是清涼縣大名鼎鼎的才女和美女。爸爸有些富態,老早就有禿頂的跡象,說話還有些粗魯,除了會攝影和掛了東方農大畢業生的招牌,怎么看也看不出他與“文”字沾邊,媽媽怎么就喜歡上他呢?據媽媽講,有個星期天,媽媽和許珊珊等幾個要好女伴在蓮花山游玩時自己不慎扭傷了腳踝,無法行走,幾個女伴正無計可施時,獨自到此處采青攝影的爸爸出現了,爸爸看到此情形后主動背起媽媽下山,走了近一公里路,爸爸累得夠嗆,最后爸爸用摩托車將媽媽載回了縣城。此后,爸爸創造機會與媽媽接觸。在一次聚會上,許珊珊突然問媽媽:“如果林九珪能背誦出一首古代談情說愛的詩詞,你愿嫁給他嗎?”媽媽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早已與爸爸串通好了,脫口就說:“如果他能背,我就能嫁。”于是爸爸聲情并茂地背誦了秦觀的《鵲橋仙》,媽媽很是驚奇。媽媽沒有食言,真的就嫁給了爸爸。從此,爸爸外出攝影也多了個伴,相機也改數碼的了,媽媽發表的文章很多都配有爸爸的攝影杰作。沒多久,爸爸就被提拔為縣財政局副局長。
林如寅的出生更為這個家庭增添了歡樂。據媽媽講,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唐寅那樣有才氣,所以就給孩子取了“如寅”這樣一個名字,爸爸沒有反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如媽媽所愿,林如寅自入學以來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在班上前三名,而且在母親的精心培養下,林如寅在文學方面的興趣和天賦也逐漸顯現出來。媽媽說:“不要急于求成,先大量閱讀,多寫寫日記、筆記,打好文學基礎。”因此,林如寅的涉獵很廣,天文、地理、歷史、文學、風俗,他各種書籍都看。作為十二歲生日禮物,媽媽還特意為他買了本電紙書,內裝有幾萬本電子圖書,看電子圖書讓他有如入知識海洋之感。進入初中學習階段,在母親和老師的指導下,他開始在一些教育、少年雜志上發表散文、隨筆、雜感類文章,并開始系統學習文學史、文學理論知識。他是父母的至愛,同學的偶像。
然而,這一切都在2007年林如寅初三下學期入學后的第四天打破。這天中午,爸媽在家大吵了一通,林如寅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爸爸出軌了,他在一次下鄉支農時酒后亂性,與一個僅19歲的剛提拔為村婦女主任的叫寧花枝的女人發生了不正當關系,而且一次中標,那女人竟懷上了爸爸的孩子。不久,那女人偷偷找到爸爸,告訴了爸爸她已懷孕兩個月的事和準備把孩子生下來的想法,爸爸懵了。爸爸和媽媽是有感情的,爸爸不想和媽媽離婚,冷靜下來之后,爸爸決定不讓寧花枝把孩子生下來,哪怕多補償一些錢,但是,寧花枝死活不肯要錢,執意要生下孩子,她說她愛慕爸爸,并不非要爸爸離婚。以后寧花枝還來找過爸爸幾次,爸爸擰不過她,打算在縣城買套房子來安置她。當然,購房的話,爸爸只能從爺爺、奶奶處通融要錢,他絕不敢向家里(媽媽掌管家庭財政)要錢,爺爺、奶奶知道他的那檔子事還不一定給呢。不料,寧花枝的母親知道女兒的事后,背著女兒到縣作協找到了媽媽,說明原委后提出:要么媽媽與爸爸離婚,讓爸爸與寧花枝一起生活,要么寧花枝把孩子做掉(人工流產),爸媽補償寧花枝青春損失費200萬元。媽媽不堪打擊,十多分鐘后她才緩過神來,媽媽沒有跟寧花枝的母親爭辯什么,只說要好好考慮,讓寧花枝的母親先回去了。媽媽呆滯了半天,回家后又哭了整整一晚,林如寅左粘右泡加安慰,但都不管用。第二天中午,媽媽沒有做飯,爸爸剛從外地出差回來,兩人便開始了口角之戰,媽媽始終充滿了憤怒。林如寅明白了一切。
林如寅無法想象爸爸竟能做出如此不忠于媽媽的事情來。雖然爸爸平時顯得懦弱,媽媽強勢一些,但爸媽還是很恩愛的。愛情是什么,愛情不是神圣的么?難道爸媽以前的恩愛都是假的?
從此,爸媽爭吵不斷,他們對林如寅的關心也遠不如從前。
初三下學期,林如寅是在混混沌沌中度過的,他成績一落千丈,勉強從清涼縣第二中學升入第一中學讀高中(第一中學是清涼縣的唯一一所省重點中學,只有高中班)。
最讓林如寅接受不了的是,媽媽提出要與爸爸離婚。盡管爸爸自媽媽與他吵開后一直都抬不起頭做人,也盡量避免與媽媽爭吵,媽媽似乎始終都不肯原諒爸爸,在林如寅讀高一的上學期,爸媽還是離婚了。他們是到民政局和平協商離婚的。協議約定,林如寅隨媽媽生活,由媽媽撫養,共同財產住房一套、存款十萬元全部歸媽媽所有。在爸爸悄悄搬離家后,媽媽才將已與爸爸離婚的情況告訴林如寅。林如寅憤怒了:“你們用房子、金錢買斷了感情是吧?你們痛快了是吧?你們完全不顧我的感受!”“你們為什么要生我?為什么要生我?!”他還不斷地摔打東西,媽媽只是以淚洗臉。冷靜下來后,林如寅為爸媽復合作努力,他跑到爸爸的單位找到爸爸,懇求爸爸向媽媽負荊請罪,和媽媽復婚。爸爸幾次照做,而且態度誠懇,但媽媽始終未能回心轉意。
父母離異后,林如寅完全變了個人,他變得寡言少語,而且經常上課走神,那個面容清秀、眼睛有神、充滿睿智而倍受同學崇拜的文學少年不見了。
2007年12月15日林如寅在他的電紙書日記欄用原筆跡體記下了當天的日記:“我恨你們!”“恨”字大得嚇人。
林如寅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家待下去了。他決定退學,并外出打工。“既然你們離婚都不問過我,那我也效仿一下。”他簡單收拾了行裝,帶了幾件換洗衣服、1200元自己平時省下的零用錢和那本似乎跟自己生命一樣重要的電紙書,留下一張便條,于12月16日清晨匆匆踏上了開往東方市的大巴。林如寅不想與家里聯系,事先關了手機,也沒有將自己外出打工的事告訴同學、朋友。他在便條上的留言也只是簡單的幾行字,就是要媽媽到學校辦理退學手續,自己想通了自會回到媽媽身邊。就這樣,他帶著對父母的怨恨在未讀完高中的情況下便早早地投入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