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二人便敲響了叔叔沐樅堂的家門，沐家從自己的城中心大院子搬到了城邊一偏僻的小院，這些年由于人口的增多，在里面加蓋了很多房子。每間都很小，也就剛好能住人。

　　沐樅堂還活著，已經七十多了，身體算是硬朗。他怎么也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到據說跟著男人跑去臺灣的侄女。老人老淚縱橫：“你阿爹可是受了你們牽連了！要不然也不會到那種地方！你們怎么不早點回來！”

　　沐西一聽心中絞痛，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哭著問是不是啊爹出事了？

　　“他和你啊娘都不在了，你阿娘早些年就沒了，她想你，想的哭瞎了眼，聽說到死都在念叨你！”

　　沐西痛哭不已，那種痛真的是錐心刺骨，可能這就是骨肉親情吧！

　　知道兩人是偷著越境來的，沐家人還算理智，沒敢聲張。堂哥說了這些年的變化，大理城做生意的多，他們倒是沒怎么受罪，只是沒收了私產，這些年有的在茶山茶廠上班，有的在木器廠和礦上上班，總之日子還算湊合，餓不死，撐不著。

　　“二叔他們搬走后我們偶爾有來往，趕明我讓大小子將你大姐叫來。你大姐身體也不大好，這些年也難為她了，二叔他們一走，沒少受婆家氣，好在公婆現在沒了……”

　　一說就說了一晚，夫妻倆趁天沒亮回到馬店。大理這邊畢竟偏僻，又與緬甸老撾越南的搭界，政治氣氛倒是不濃，偷摸做邊貿的還是有的，不然這些人怎么活著？

　　何況現在真的松動了，白天在街上就能看到商販，多以物易物，大家手頭錢真的不寬裕。

　　兩人在街頭吃了一碗米線，中午則找了一個飯館點了三個當地特色菜：熗炒洱海菜，炒餌塊，紅燒雞樅，一碗竹筍煮雞湯。

　　又嘗到了這個味道，沐西和陸云澤都吃了很多，吃飽回去收拾了一些東西準備給大姐和叔伯家。看他們日子過得應該不大好，沐西本著實用帶了很多日用品和餅干等物。

　　天一黑，堂哥就過來接他們了，晚上大伯家的人也會過來，與沐瑾相見自是一番痛哭。沐瑾老了，已經成了奶奶的人哪里不會老？灰白的頭發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大很多。

　　“我真后悔沒早點回來，沒看到阿爹阿娘！”這是沐西真心話，若早些年偷渡過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臺灣管制的也很嚴，想出來很難。那些年沐西覺得老蔣搞的一套與內地做的有著很多相似之處。不知道該說那兩位心靈相通還是愛好一致！或者說，歷史車輪就該如此。

　　“那幾年你就是回來阿爹也不會讓你回來，不但你危險，就怕大哥他們都跟著惹禍上身，好在都過去了！明天我跟你們去！”沐家人沒讓沐瑾婆家知道這事，包括沐瑾的男人，他們都不敢保證這事有沒有危險。

　　就是沐家大伯那邊也只是叫了同輩的男人過來，在沒確定沐西他們安全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沐西給沐家這邊留了收音機和很多布料和一些衣服鞋襪等生活用品，男人是手表，女人們是銀手鐲，孩子們是翡翠掛件、糖果餅干。

　　東西都來自美國，原產地就多了，但質量卻是頂好，眾人一看東西就知道他們在外面過得應該很好。剩下的就是歡喜和欣慰，晚飯很豐盛，沐西再次嘗到了記憶力的味道。

　　無論貧窮貴賤，食物對人的影響是難以想象的，它的魅力絕無可取代！

　　第二天堂哥和沐瑾陪他們出發的，找的汽車，三四百里地一天就能到。沒想到他們來的正好，沐家人正在辦平反的事。沐西夫妻的到來簡直就是喜上加喜，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成家的人了，沐西覺得自己這些天流了這一輩子的眼淚。

　　親人相見分外親熱傷感，祭拜了二老，沐家的事也塵埃落定，他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已經花甲的沐建成振作起來，他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二妹，我覺得應該將你們回來的事向上級反映一下，你看現在與以前真的不同了，我不希望你們來一次偷偷摸摸的，你也五十多了，人生還有幾年？要是上面允許，你們想來就來。再說你想家，難道妹夫不想？從這兒去山西可不容易，要是有上面關照你們或許就能回山西。”

　　沐建成說得也對，何況這次來他們還想將老丁的骨灰送到老家。陸云澤與妻子商議后同意了沐大哥的建議，夫妻很快被請到縣里。兩人來時很忐忑的，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沒想到他們一來就受到熱情接待，“你們可不是第一個偷著回來的，上面早就有指示，你們來隨時歡迎，也希望更多的同胞回來祭祖認親啊。”

　　“那我們可以去山西老家？”陸云澤不敢置信，這不是他想的。

　　“可以，我們馬上跟山西那邊聯系，幫你找家人！”

　　陸云澤差點感動哭了！連聲道謝。他們又說了老丁的事，最好也幫著找到他的家人。

　　接待他們的同志聽得直落淚：“一定幫你們找到老丁的家人，讓他埋入祖墳！”

　　夫妻倆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正好沐家要回大理，縣里居然派了車專門送他們。老宅子在他們來前搬空了，他們過來沐家男人女人都在幫著收拾粉刷。沐瑾帶著男人兒孫都來了，她終于揚眉吐氣地站在婆家眾人面前了。

　　回來注定要好好擺宴慶賀，沐家原來的鋪子都歸還了他們，雖然很多東西已經丟失了，能回到老宅他們就高興，何況閨女也回來了。

　　沐西將帶來的東西又拿出很多分給眾人，嫂子、姐姐、弟媳那絕對是純金的鐲子戒指。美金人民幣的也拿出一些讓他們修繕房屋，添置家當。沐家仿佛一夜從地獄來到了天堂一般。

　　不久山西那邊也來了消息，陸云澤的老娘居然還活著！

　　“要回去嗎？”沐西問。

　　“要去！”陸云澤哪里還能等？汽車火車的，最后是馬車才回到山西的老家。

　　對陸家回來的只是兒子兒媳，對國家那意義就是不同了。省里、市里、縣里、村里，那是一層層重視，“歡迎同胞回家”的標語跟了他們一路。

　　陸云澤像孩子一樣跪在老娘跟前痛哭，他也想家，想娘啊！老人抱著兒子哭，娘一樣想兒！

　　破爛的家，殘舊的房子，生活在貧困線的兄弟姐妹刺激著陸云澤，這里沒煤礦，只有貧瘠的黃土地。以前他家是地主，縣城有鋪子，現在是窮人。

　　“都窮，家家人口多，土地少，近些年風沙大，河道水越來越少了！”陸家的兄弟道。

　　望著一雙雙充滿熱切期望的眼睛，陸云澤突然不知道該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