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一隊人押著一部騾車無聲無息地在山野中行走著。這些人從遠處砍來一些樹枝,將騾車偽裝了起來。
騾車上,張起連和薛神越并排躺著。張起連心急如焚,心里牽掛著張亦浣,這些人也不知道要帶自己去哪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騾車停下了,有人撥開樹枝將張起連扶起,張起連睜眼看了看,“咝”臉上傷口又疼了起來。薛神越顯然不愿意別人觸碰他,自己從車上爬了下來。
這是座廢棄的廟宇,看來這幫人打算在這里過夜。廟內蛛網密布,神臺上沒有神像,支撐大殿的柱子顏色斑駁,左邊側殿已經垮塌了。
有人將篝火生起,眾人圍坐一圈,鴉雀無聲。領頭的黑衣人發出夜梟一般難聽的聲音:“委屈張閥主今晚與我們一道了。”
張起連道:“現在我們也走不了,能不能麻煩幫我們松下綁。”
黑衣人笑道:“張閥主與薛大人有傷在身,這點小要求可以滿足。”將手一揮,有兩個白衣人上前將兩人繩索解開,并不擔心兩人會逃走。
張起連起身活動麻木的手臂,笑著問黑衣人:“這位大人怎么稱呼?”臉腫著笑比哭還難看。
黑衣人搖了搖手:“粗鄙之人,不提也罷。”
張起連道:“你這一路上幫我趕車,也算是種緣份吧!”原來他早已看出黑衣人正是路上幫自己趕車的車伕。
黑衣人面罩后臉色明顯一僵,道:“閥主何出此言?”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這一路跟著我們,并不是只把人殺光吧?”張起連道:“應該還有其它目的?”
黑衣人撫掌大笑:“張閥主快人快語,不愧是個聰明人,我們兄弟這趟下來,確實有個大買賣,不過這事要保密,恕我不能對閥主直言。如不是我有要事在身,當與閥主浮一大白。”
張起連用樹枝撥了撥火堆,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并不是皇室派來接我的車伕,只是心下好奇你要玩什么花樣。”
黑衣人沉默不語。那天與皇后玉素心在親賢廳內,張起連已經明確告訴她不需要皇室的車子來接自己,除非……張起連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張起連嘆了口氣,眼睛直直地盯著黑衣人,只是雙目腫脹,毫無威嚴:“云坤呢?叫他出來吧。”
黑衣人更是驚訝。
“哼哼哼”,黑衣人身后傳來一陣陰笑聲,一名白衣人走上前,脫去臉上的面罩,正是云坤。只是臉上那種憨厚老實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陰險狡詐。
:“想不到張閥主連這都被你猜到了,云某不得不佩服張閥主。”云坤自認演技到位,毫無破綻,不料還是被張起連給扒了出來,令他意外之至。
張起連搖了搖頭,云坤真的隱藏太深了。如果自己沒有發現那個東西,真被他瞞過了。這個人一開始代表云閥與隊伍同行,稱兄道弟,偽裝憨厚,轉眼化身惡魔,將屠刀揮向同行之人,所做所為令人齒寒。
:“我開始并不知道隊伍內有其他的人存在,除了你。”張起連將眼光看向黑衣人:“我一直以為莫瞳是內奸,后來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將我的預想變成現實。至于我怎么發現你的,你猜。”張起連笑瞇瞇地又看向云坤。
:“而且我肯定你做的這些事,云尚天并不知情,都是你自己一廂決定,”張起連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不錯,云尚天那條老狗,我為他做牛做馬,憑什么他這樣對我,”云坤滿眼血絲,咬牙切齒:“他朝我必踏平云閥,將云尚天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張起連對云坤與云尚天之間恩怨不感興趣,道:“你一路跟隨,想必目的已達到了吧?”
云坤哼哼笑道:“張閥主,你已經發現了我的秘密,你認為我會讓你活著回去嗎?你知道嗎,我將刀送進那些人的脖頸時,看著他們絕望的眼神,心里有多快樂,我也很渴望能這么對你。至于我的目的達沒達到,你猜。”
看著云坤狀若癲狂,身旁的黑衣人不自覺離他遠一些,這個瘋子,誰知道他等下會不會也送自己一刀。這種人可用而不可重用,用好了是把好刃,用不好自己反受其害,以后離他遠點,真好變態,不過自己很喜歡。
黑衣人將目光投向薛神越,眼帶欣賞。不管什么情況下,這個人似乎是永遠不食人間煙火,不染世俗塵埃:“薛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薛神越冷冷的道:“告訴你們旗主,不久我會去拜會他。另外,”薛神越看了看張起連:“他沒事,我沒事。”
黑衣人明白薛神越的意思。不過也很有意思,如此神仙之人也動了凡心。
:“薛大人,您這么做,會讓我很難向上頭交待啊。”黑衣人有些為難:“您薛大人要什么沒有,非得找一個嚼著費勁,吞下嗝應的老菜苔?”
薛神越的眼神冰冷,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反應了過來,對面這位不是普通人,身份地位遠遠在他之上,汗也冒出來了,忙賠笑道:“您瞧我這張破嘴,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跟我計較了。”見薛神越不再理會自己,暗暗松了口氣。
張起連滿頭云山霧罩,看著這兩人打機鋒,沒頭沒尾一大堆,好似兩人相識,但又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薛神越有很多的秘密,如今看來,他的背景也不俗。
張起連站起身來,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我請客我們找個地方吃吃飯,喝喝酒,一起來暢談一下人生吧。”
黑衣人有些啼笑皆非:“張閥主,好像現在你是我的階下囚吧。”
張起連道:“是喔,要不你請我吧!”
這下連薛神越都忍不住想要起身來抽他了。
黑衣人面色尷尬,打了個哈哈道:“張閥主有此好興致,下次有機會,我做東吧。”
張起連定定的看著黑衣人,猛然道:“此次諸位私運火神炮進入我大西,可有什么企圖?”
黑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道:“什么?”
:“火神炮在大西屬禁器,任何人走私販賣誅九族,是“云龍鏢局”內部的人為你們大開方便之門吧?云坤也只是個小角色,他上面應該還有人吧?”張起連將薛神越從地上扶起,讓他坐在殿柱一塊大石頭上:“你說我說的對不對?薛騰。”
黑衣人大驚,道:“張閥主何出此言?”
張起連笑道:“就如我所說,一開始我真以為莫瞳是隊伍里的內應。就好比下棋,真正的殺子是隱藏最深,也是最不起眼的。莫瞳此人,聲名狼藉,有誰會一開始就拿一個讓人有防備之心的人做內應呢?作為殺子,就應該讓人意想不到,出奇制勝,一招致命。這點,你和云坤都做的很成功。”
黑衣人聽得額頭上青筋直跳,自己的身份曝露了,但背景和目的還沒有人知道,只是對于這個張起連,在他面前也只是時間問題。這個人根本就是大智若愚,如不除掉他,對自己的計劃有很大的影響,當下右手手指如勾閃電般向張起連咽喉扣去,還未碰到張起連,一道白影閃過“啪”一聲,手痛欲斷。是薛神越關鍵時刻替張起連擋下了這一擊。
張起連摸了摸自己喉嚨,笑道:“被我猜中了想殺人滅口?”
反觀薛神越,依舊波瀾不驚,只是抖了抖依舊纖塵不染的袖子,看向黑衣人,嘴里道:“一次。”
黑衣人慢慢的將面罩從臉上摘下,露出了鐵鑄的一張臉,正是薛神越的車伕薛騰。薛騰不是在隊伍遭受襲擊之時摔下山澗死了嗎?當時張起連在澗底刨坑埋尸時,發現死在山澗下的薛騰只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陌生人,摔的太慘烈了,臉部變形,面具也掉了。如果不是張起連動手斂尸,誰都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弄了半天,死了個李鬼,真正的李逵還在這里耀武揚威。真相張起連自然是不會跟薛騰說,讓他自己絞盡腦汁去想吧。
薛騰臉色鐵青,神情陰狠地道:“張閥主真的算無遺策,只是你認為你今日會安然無恙地從這里走出去?”
“忽喇喇”,破廟門口突然間跑了一幫白衣人進來,正是被玉素甫截了火炮的那批人,他們商量好的碰頭地點就在這個破廟。
領頭的人一進門見到薛騰就結結巴巴叫道:“大…大人,我們的火炮在安豐郡被人劫走了。”
薛騰一聽,滿臉震驚:“怎么回事?”
領頭的白衣人不敢隱瞞,將今日在安豐郡郡城前發生的一幕如實稟報。
薛騰明白這批火炮事關重大,大西帝國官方也不會讓這件事鬧的滿城風雨,也就是說東西暫時是安全的。
那白衣人稟告完畢,以為自己命不久矣。薛騰道:“你和幾個人一起再回安豐郡,有什么情況再向我上報,記住,最后一次機會。”
白衣人臉色煞白,冒著虛汗,連連點頭。薛騰手上的人不夠用,殺了他心里固然舒服了,可事還必須有去做。火炮應該還沒拉去帝都,先寄放在安豐郡吧,有空派人再去取回。事情既然已經曝光,就要加緊進度了。
:“老李那隊人還沒來消息嗎?”薛騰道:“按時間也該回來了,難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老李是“馭獸門”的人,善追蹤,能訓獸馭獸,控制著一群嗜血豺狗,還帶著二十多人,應該是問題不大啊,怎么現在一個人都沒回來。
手下人面面相覷,哪里知道老李全軍覆沒,連尸體都喂了豺狗。
張起連道:“怕是你那些人都回不來了。”
薛騰瞇了瞇眼睛:“張閥主何出此言?”
張起連并不知道老李那隊人出了什么情況,說那些人回不來也是信口胡謅,他這番話只是刺激薛騰。
張起連笑了起來:“我出門時明知道替我駕車的是你,會沒有準備嗎?”
薛騰大感不妙。
一個白衣人從外面走到薛騰旁,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薛騰臉色陰晴不定。
夜色中,有人影隱隱約約已將破廟圍住了。
薛騰從來沒有這么挫敗過,明明天衣無縫的安排,結果卻成了錯漏百出的笑話。一個處理不好,全部人都要折在這破廟中,就算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一想到回去也是生不如死。但他還想再搏一把,他將目光看向了張起連。
:“張閥主真好算計。”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薛騰真沒心情跟他插科打渾:“張閥主難道就這么有把握將我等留下來嗎?”
張起連仔細看了看薛騰,從他臉上看不出什么:“我有沒有把握不知道,要不我們試試?”
薛騰頓了頓,咬牙輕聲道:“張閥主,今日薛某認栽。我得到些消息,想必閥主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