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趣了幾句，牛軍問：“維明啊，怎么樣，雞蛋給我湊齊沒？”

　　郝維明笑著調侃道：“牛哥你先說給俺們社員的錢帶來沒？”

　　牛軍拍拍鼓鼓的軍綠色粗布包，豪氣道：“放心吧，一分錢不會差了你們的。”

　　那樣子像個豪氣的地主老財。

　　“那我們肯定也妥了，一個雞蛋不會少你的。”郝維明拍一下手扶拖拉機拖斗邊沿。

　　拖拉機上的人有說有笑，后面跟著一大群老少爺們兒跟著跑，像追逐著太陽的夸父，一個個眼睛里是簡單原始的渴望。

　　郝維明一輩子沒見過這場面。

　　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樣的場景。

　　到了土路的盡頭，李大春帶著幾個大老爺們兒幫著過秤、裝車，牛軍自帶的大臺秤還是用圓餅秤砣的，方便簡單。

　　教了幾下，李大春他們幾個人就把雞蛋送秤上稱，陳衛東在看秤記斤數。

　　牛軍本來想自己來的，郝維明把他拉一邊，兩個人抽起煙來，“要是缺一兩，我郝維明耳光子任你扇。”

　　然后郝維明又朝李大春喊一句，“大春叔，別缺斤短兩糊弄人，少一兩我不認你這叔。”

　　李大春抬起頭，回道：“放心，缺一兩我李大春不是人。”

　　拖拉機那里忙的熱火朝天，沒多久雞蛋就全部裝車。

　　“去掉竹簍和稻草，凈重量二千五百二十一斤四兩。”

　　陳衛東把本子遞給牛軍，上面每一筐多少重量，竹簍、稻草多少重量，雞蛋多少重量都記得清清楚楚。

　　郝維明看一眼本子，上面字體剛勁有力，一手不錯的楷書，記錄得一絲不茍，簡潔工整，一目了然，竟然有些正直的氣息，他不由對陳衛東刮目相看。

　　他真想讓陳衛東以后來幫忙記賬了，有這樣的會計，看個賬本都賞心悅目。

　　不過也只想想罷了，陳衛東還有半年高中要上，看他樣子對當兵也越發有興趣了，每天走路昂首挺胸，無時無刻不幻想自己是一名光榮的人民子弟兵。

　　想了想，還是對身邊的大哥郝維平道：“大哥，有時間跟衛東學學記賬，以后我們去學校了，這些事情要你來操心。”

　　大哥上過小學，會算術，會打算盤，算賬他應該很快能學會。

　　但記賬不是會算術會打算盤就行的，得有條有理，不雜不亂，還不能有半點馬虎虛假，這點確實可以讓大哥跟陳衛東好好學學。

　　至于他自己，他大概是那種不太在乎工整的人，字倒寫得一手好字，但也只是行書，寫楷書不能工整排布，看著總是別扭。

　　單獨看某個字或許形體筆鋒結構都還不錯，但總的來看是不合格的。

　　郝維平點點頭，只應了一聲“好”。

　　他不由感嘆這大哥真是惜字如金，也不知道這性子做生意行不行。

　　郝維明這邊悄悄話說完，旁邊牛軍就把記錄核對得差不多了，快速地算了一下賬，在記錄上寫上一串數字；1134.63。

　　“收購價是四毛五一斤。”牛軍把記錄本上數字給郝維明看。

　　郝維明瞟一眼，心里一算，他們雞蛋個頭不大不小，差不多一斤十一二個，四毛五一斤約莫也就四分五厘一個，每個雞蛋能賺一分五厘跟自己預估的收益差不多，說了聲，“沒問題，牛哥。”

　　既然郝維明都說沒問題了，李大春他們幾個自然沒什么意見了。

　　牛軍點了點頭，把記錄本收進包里，又從包里取出一沓一沓鈔票，有大團結，有五元的，二元的，一元的，還有毛票和分票。

　　數完錢，合著一沓厚厚的黃紙似的雞蛋收購憑證一起遞給郝維明。

　　憑證上都是早就印好了紅戳和紅字，斤兩沒有填，這年頭供銷社采購常常是這種印了章的空憑證，全是收購員收購的時候手填。

　　“以后你收的時候給他們把收購憑證開了，這次的也給把憑證開了，省的出麻煩。”牛軍提醒了一句。

　　“沒問題，牛哥你放心。”郝維明接過來鈔票和雞蛋收購憑證，遞給老大，老大和陳衛東幾個人就在那數錢。

　　郝維明又看了看這么大一群人，雖然明面上打著縣供銷社的幌子，但終是不放心，還是給李大春這個叔叔輩提醒了一下。

　　李大春說了句放心，然后那邊安排幫忙去了。

　　郝維明這么多天自然也信得過李大春了，說完就轉身勾著牛軍的肩膀低聲道：“走，我家吃個午飯，家里煮著肉，小酒兒伺候著，我找人給你把車守著。”

　　牛軍看看日頭，也差不多是吃中午飯的時候。

　　早上一大早就從縣城出發，路上啃了兩個饅頭，喝了點水，早就餓了，點點頭爽快答應。

　　守車的事情不需要郝維明招呼，李大春已經在找人守車。

　　然后喊了一句，“大家伙兒院子里領錢哈。”

　　一堆人興高采烈跟著一塊兒朝院子涌去，像難以抵擋的洪流。

　　那熱情像山火似的，被點燃了就會越燒越旺，一發不可收拾。

　　那首歌怎么唱得來著，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

　　這熱情不僅僅能燃燒整個沙漠，更能燃遍這個國家。

　　中午吃過飯，把牛軍送上車。

　　牛軍沒喝酒，郝維明不擔心他開車糊涂，只是看了眼手扶拖拉機，有點擔心，問道：“一噸多拉得動吧，這山路可是不好走？”

　　“放心吧，專門找的12馬力的。這山路兩噸都沒問題，只是速度慢點而已。”牛軍用力攪動搖桿，發動機突突突的響起來。

　　郝維明站拖拉機旁邊，朝牛軍遞過去一支煙，給點燃了。

　　牛軍吸一口煙，然后拍拍郝維明肩頭，“我當采購員這么久，平時有態度好的，但真沒到你們大隊這待遇，這么客氣實在，給煙抽，給酒喝，整肉吃。

　　你小子辦事讓人心里舒服，哥哥我喜歡你，愿跟你小子打交道。”

　　郝維明笑道：“牛哥你也對我脾氣，我也愿意跟你打交道，如果是別人我真不一定放心跟他做這生意，但你我放心。”

　　牛軍點點頭猛吸兩口煙，把煙屁股扔地上，“雞蛋咱按我說的時間來拉，如果你還有啥好貨，我也收。”

　　“那行，以后你需要采購啥，只要山里有，我給你整齊全。”郝維明也笑著回應。

　　“好，時候也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開慢點，路上小心。”郝維明擺擺手。

　　“走了！回吧！”牛軍跳上拖拉機，開著拖拉機慢悠悠的逐漸脫離郝維明的視線。

　　送走牛軍，回了院子。

　　李大春和陳衛東已經把賬本上的欠賬挨個還了。

　　發錢時候也不忘郝維明的叮囑，挨個囑咐了，這事情不要亂傳，不要亂嚼舌根子，以后雞蛋還照收。

　　老少爺們兒一個個攥著錢，眼睛粘在錢上，好幾天公分也沒這一天拿的多啊，多來幾次，孩子的一學期學費妥了。

　　所以對于李大春的叮囑，他們答應的痛快極了，保準不亂說，誰亂說就讓下雨打雷劈死他龜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