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直裝聾作啞。”馮青雪恨恨道。

　　“我看見，你還是成為了你本來的樣子。”馮艾倫說。

　　“我本來就是轉世宿主，怎么可能成為別的樣子。”馮青雪說。

　　“你比我想象的要恨絕得多。”馮艾倫失望地看著她，“你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放過。”

　　馮青雪想了起來。

　　確實是她殺死的馮薇莉。

　　她是人工智能陰謀論中的絆腳石，在馮青雪助推人工智能陰謀論的時候，馮薇莉便已數次阻止她，甚至準備不顧名譽，披露馮艾倫并非人工智能的真相，如果她這樣做了，人工智能陰謀論將不攻自破，她也將聲名狼藉。

　　不止如此，她的使命會再次落空。

　　“每一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角色。誰又能放過誰。”馮青雪苦笑，此時，她腦海中浮現出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情景。自她出世，母親這個曾經的天才女科學家已經很久沒有科研成果了，她對自己的研究課題與領域正在失去信心，有些難以突破的障礙幾乎被她窮盡了所有可能性，這種窮盡加速著她的絕望。

　　那時候她家就已經有致幻劑了。

　　后來從某一天開始，母親找到了方向，并用七年的時間完成了她的作品，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那段時間是她們母女關系最融洽，最開心的日子。

　　然后母親就和馮艾倫結婚了，她們的生活就跌向了更深的谷底。

　　馮青雪最早的計算機知識是母親教給她的，在組裝馮艾倫時，一點一點從母親的言傳身教中習得，在母親的工作室，她們一起探討問題，擰線圈、上螺絲，設計和打印出馮艾倫的零部件，一待就是一天，生活是充實和美好的。

　　所以心高氣傲的馮青雪不能理解母親對馮艾倫的感情，也不能接受世人對他們一家人的嘲諷。

　　前塵往事讓她的眼睛濕潤了，她對母親有愛恨交織的感情。

　　馮艾倫搖搖頭，問出一句。

　　“你最在乎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馮艾倫從她眼中看見了他許久以前想要尋求的答案。

　　從前，馮青雪以為她最怕的是吳聲，最在乎的是使命能否達成。

　　不在乎任何失去，因為失去的都是不需要的，不想失去的她都可以再拿回來。

　　而今她知道，有些失去永遠無法挽回。

　　就像冠丘。

　　其實他最在乎的，已經被他親手毀滅，而他最怕的，永遠會跟隨著他。

　　她同他一樣，一樣執迷不悟。

　　她撇開馮艾倫的問題，轉頭對吳聲說：“在過往的無數世里，異人幫助轉世宿主打開天珠，平定戰亂，成就偉業。為什么到了這一世，我們不能再次攜手，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她仰頭看天，那天珠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控制人類。”她哂笑，“什么外星文明，成就功業，說回來不都是控制別人。沒錯，我是想要控制人類，每一世的轉世宿主都是通過控制來成就自己，就算不是轉世宿主，誰不想控制別人？”

　　“每個行為的背后都有它的正面動機，你們有關心過我的正面動機是什么嗎？我要將大家按基因分類排序，幫所有人找到更好的未來，讓盲目的可怕的一面永遠消失，讓規則和秩序接管世界，難道不好嗎？每個人都不用費力思考自己該走哪條路，只要被安排著去學習，去工作，去賺錢就好了，然后在整體資源庫中配對結合，擁有最合適的另一半共度此生，難道不好嗎？當然，會有被控制的感覺，甚至有人會被直接淘汰出局，那也是自然的選擇。我會盡量保證更多人的幸福滿意，更少人受到傷害，這樣難道不比烏合之眾更好嗎？”

　　“沒有人需要你來安排，你沒有權利剝奪別人想要過自已人生的自由和權利！”任伶仃說。

　　“過自己的人生，哼，那樣螻蟻一般的人生，對社會對世界沒有任何貢獻的人生，有什么意義。”馮青雪說。“難道你沒有迷茫過嗎？沒有希望上天給一些指引？哪條路更好走，哪個方向能夠通向你人生的頂峰？我這轉世宿主的福利好太多了，總比被驅使著上戰場要好。這就是轉世宿主的使命。”

　　她忽然轉頭向吳聲：“你不也有過，想要提示別人，他最好的未來是什么的念頭嗎？”

　　吳聲搖頭：“那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馮青雪接口道：“你只是針對我，在每一世，你都和風氏后人一起針對我！”

　　吳聲向任伶仃望上一眼：“收手吧，你說得很好聽，可那并不是你真實的目的。”

　　“我不會收手的。”馮青雪臉色如冰，她不想和吳聲再說下去。她真實的目的，只有爛在她自己一人心里。

　　一時間，黑衣人掏出手槍對準吳聲。

　　天珠光芒爆閃，無數光波散射出去，黑衣人未發出任何聲響，悉數倒地。

　　同時，一只槍口抵住了任伶仃。

　　馮青雪念出一串咒語。

　　天珠亮起，風云變幻。在天雷滾滾中，天珠展開一層，光芒萬丈。

　　任伶仃看著這一切變化，顯出驚異的表情。

　　從所有人驚訝的表情可以看出，天珠真的要打開了。

　　她怎么會有力量打開天珠？

　　“吳聲你快帶著天珠離開！你不要管我！”任伶仃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不，我說過，再也不會丟下你。”吳聲語氣堅定。

　　吳聲仿佛看見了那一世里的甄宓，在自己面前卻咫尺天涯的甄宓。浩渺塵世，茫茫江湖，有時一轉身就是一世，要等多久才能盼回那人，他不愿再放手。

　　天珠第二層緩緩打開，此時天空幾乎全部被光亮占滿，肉眼無法分辨那光亮里有什么在緩緩膨脹。

　　“天珠打開會釋放文明，同時也會帶來災難。三國混戰、秦末起義、隋末之亂……”任伶仃喃喃道，“每一次的成就都伴隨著腥風血雨，生靈涂炭，求你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快點走！”這一世哪怕也是一樣的結果，任伶仃都愿意犧牲自己，她突然起身撞向馮青雪，撞掉了她的手槍，因為手腳被纏住，她只能將身體壓在馮青雪身上。

　　馮青雪似已著魔，她帶著魔幻的微笑：“你現在殺不了我，也沒有辦法阻止它。”她看看天珠，似乎她的咒語已經念完。

　　而天珠自行演換，竟展開到第三層。整個大地都被籠罩在天珠的傘蓋下面，每個人的身體仿佛接受著異常沉重的壓力。

　　機變太快，一切太遲，馮青雪只等著天珠的文明降臨，降臨到她手里。

　　吳聲看著蒼茫天地，他早已預感到了，可終于還是走到了這里。

　　吳聲深深地看向任伶仃，他要這一眼永記萬年。記下她的樣子，她眉宇的氣息，眼神的調子。他要計算出每一寸肌膚的像素，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在腦海里慢慢編著，她的每個時刻，所有他不再能親見的每分每秒。

　　吳聲的身體緩緩升起，聲量也在極具壓迫的風嘯聲中逐漸放大，越來越清晰：

　　“這些年，我可以看到許多人的許多未來，我以為那就是所有人的所有樣子，無一例外。可是我錯了。未來是多樣的，而未來也只有一個。每個人的未來，都是他們為之奮斗的樣子，是他們拼盡全力想要看到的樣子，是他們終其一生無怨無悔的樣子。那才是所有人唯一的未來，那個未來，我看不到。”

　　說完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插向自己的雙眼。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