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聞清梁鴻睿突然很想自己的父母,三十幾歲的人,很少有這樣的時候了。他好像很久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幸福,不是物質上的滿足,單純的精神上的關愛。
父母還沒休息,軒軒也在,正靠在姥爺懷里看手機呢。
“這么晚了,你怎么回來了?”梁媽媽見兒子進來問。
“在附近和朋友吃飯了,”梁鴻睿很少光明正大地表達對父母的愛,他覺得那樣有些矯情和多余,可今天他想說,他想讓父母知道他愛他們,“而且我想你和我爸了。”
梁博城看向兒子,很久沒有過的激動在臉頰上跳躍了一下,梁媽媽走過去抱了抱兒子,聲音有些發顫,“兒子,媽媽也想你了。”
這樣溫情的畫面在梁鴻睿小學畢業以后就沒有出現過,他也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表達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梁鴻睿摟著媽媽的肩膀一起坐在沙發上,“看什么呢,軒軒?”
“我們開運動會的照片和視頻,”軒軒說,“我沒參加上,這是我同學發給我的。”
“我也看看。”梁鴻睿湊過去看,畫面有孩子們參加活動的,也有休息時相互打鬧的,“開運動會你們老師還讓拿手機呢?”
“我們老師說這些都是我們童年美好的回憶,所以每次有集體活動老師都會安排兩名同學帶手機,給大家拍東西再傳到群里。”軒軒說,你看,我們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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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睡覺時梁鴻睿去找康康,“你能把你手機借我用用嗎?”
“你手機呢?”
“我用你手機上的計算器,我得看著我手機算點東西。”梁鴻睿走過去說。
“行,在桌子上充電呢,你拿去吧,別忘了給我充電就行。”軒軒指了指門口的桌子說。
“好的。”
拿了電話梁鴻把運動會的視頻照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和孩子們在一起的聞清很開心,擺出各種姿勢和學生們拍照,有可愛的,調皮的,假裝嚴肅的……發自內心的快樂很能感染人,也能一眼看得出來。梁鴻睿從來沒看見過聞清這樣的笑過,明麗陽光,治愈一切的笑容。
任誰也想不到這笑容的背后隱藏著那么多的悲傷,那么的無助。梁鴻睿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讓聞清能在悲傷后仍然能將最美最甜的笑容掛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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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聞清還是習慣的拿出愛人的照片,輕聲說道:“今天我真的很害怕,真怕我爸會搶救不過來。還好有一位先生幫了我,就是我做家政那家的雇主,忘了跟你說了,他也是我學生的舅舅。
不過還好,我爸順利脫離了危險,我真害怕,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你要是在我身邊,你一定會陪著我在外面等,會安慰我不用害怕。以前你總是在我難受的時候跑到我身邊,跟我講溫暖的話,小心翼翼的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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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想閉上眼睛睡覺,可往事再次在腦中浮現。她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盧磊時的那個場面,并不用刻意回想,因為它就在那里。
那天是聞清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她人生中第一次走進殯儀館。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那是個恐怖的地方,可現在她覺察不到一絲的恐怖,因為悲傷驅趕了一切。
清晨,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飄著雪花,不緊不慢、無聲無息地敲打著冰冷的水泥地面,也擊打著水泥縫隙中殘存的枯草。
大人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低聲聊著什么,不少人有意無意地看向直愣愣站在一旁的聞清。聞清大概猜得到人們眼里的擔心:這親媽沒了,后爸能繼續養這個孩子嗎?十一歲的聞清安靜地站在那里,眼淚早已流不出來了。
她就像水泥縫中被風雪摧殘的小草一樣,枯萎了!
是的,枯萎了。
明亮的眼睛里不再跳躍著光芒,蒼白的嘴唇也沒有了紅潤的顏色。
她不想看見大家猜測悲憫的目光,一個人走到走廊的盡頭,靠著墻壁蹲下來。她想要是現在就這樣死掉了,也許就不會這么痛了。她的兩條胳膊耷拉在膝蓋上,無力地垂向地面,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一雙黑色舊皮鞋出現在她的眼睛下面,她緩緩地抬起頭,一個高個子男孩站在她前面。
“沒事的!”男孩輕輕說道。
“會嗎?”聞清仰著頭問道。
“會的。”男孩回答的真誠又干脆。
聞清很好奇這個陌生的男孩為什么說出這樣的話——沒事的!男孩平靜的眼神讓聞清輕松了不少,這關切的眼神她記得很清楚。
“聞清,”從房間里出來一個人對著聞清說道,“孩子過來一下吧!”
聞清不知道去干什么,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她沒有力氣了。從媽媽病重失去意識到去世,半個月來她的精力和體力已經被耗盡了。男孩默默地上前扶住她,拉她起來。
“盧磊,”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從樓梯上下來,“你爸在辦公室等你呢。”
“好,我這就去。”
聞清靠著墻緩了一會兒,離開前小聲說道:“謝謝你!”
積蓄了一個早晨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了,小小的身體撲在母親的棺槨上,哭得悲痛欲絕,哭得在場的人都潸然淚下。
這是最后一次離母親這樣近了,以后,真的沒有以后了。
哭聲在這殯儀館里是司空見慣的,哪一個不是生離死別,哪一個不是陰陽相隔。盧磊站在門口看著聞清,聽著聞清的哭聲。雖然這樣的場景他見過不少,可剛剛那個小小的身軀,頹廢地蹲在地上的樣子卻讓他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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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睿躺到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看著手機上的時間跳到了凌晨一點三十分。梁鴻睿翻了一個身,今天聞清在醫院走廊時的樣子不間斷地在他腦中浮現著。他試著去想象聞清遭受一連串打擊后的情形,越是想他越是難以入睡,最后索性坐了起來。
為了一個女人失眠好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從那件事以后就沒有哪個女人能動得了他的心了。
第二天梁鴻睿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卻不想回家,在辦公室里瞇了一會兒。外面已經是華燈初上,也被蒙蒙的細雨籠罩出一種別樣的美。也許今天曼妙的人不會很多吧,這樣的天氣人們肯定是喜歡待在家里。
看來這樣的天氣也不能阻止人們對自由的向往,曼妙里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多。時間一到,琵琶姐就登臺獻舞了。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舞池里的人們隨著音樂的節奏晃動起來。
梁鴻睿坐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舞臺上的聞清,他沒有被這歡樂的氣氛感染,反而增添了更多對聞清的憐憫,也許憐憫這個詞不恰當,那是什么?是同情,是好奇,又或是什么別的東西?
出了曼妙,昨天走廊里凝固了一樣的聞清還在梁鴻睿腦中存留,剛剛舞臺上活力四射的聞清又擠進來搶占梁鴻睿腦中有限的空間。梁鴻睿莫名地感到一陣糾結,為自己,為聞清。紛亂之后只在雨后漆黑的夜里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