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人專屬
顧檀第一次見到楚蒼洱時,他正坐在落地窗大大的窗臺上,牛仔褲的吊帶從單薄的肩膀上滑落,白皙精致的側臉怎么看怎么像是個脆弱而美麗的瓷娃娃。
顧檀皺了皺眉,沈嵐說:“蒼蒼不喜歡這個時間有人打擾,還是麻煩顧醫生和我去其他房間吧。”
顧檀笑了笑,向沈嵐點了點頭,放輕了聲音說了一句沒事。
“這是他以前的治療記錄。”一份厚厚的資料被擱在了顧檀面前。
顧檀一邊翻看,一邊溫和地問她:“蒼……蒼他,有沒有什么特別與眾不同的地方?”
沈嵐神色間流露出一片茫然。
屋外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尷尬的沉默。
沈嵐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您隨便看看,這是他以前的診療室。”
顧檀點頭,目送沈嵐走出房間。
他環顧四周,然后走到了書架前。一排排精裝書之間,突兀地出現了一本相冊。
顧檀手指一頓,職業病讓他波瀾不驚的內心被激起了一絲好奇。
相冊被翻開,顧檀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
很美。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心臟不受控制地突突地跳了兩下,興奮莫名。
太驚艷了。
再然后,當他的神智回籠,才發覺身上悚然一寒。
每一張照片上,都是一只蝴蝶。
各色各樣,鮮活美麗,死法各異。
有的是被一根粗大的鐵針穿胸而過,有的是被捏在手指間的兩顆鵝卵石將身體擠壓成了薄薄的一線。
這些照片的背景有的是金黃燦爛的油菜花田,有的是初春的碧色草地,有的是昏暗的室內雪白的書桌。
這具少年身體里,大概住了一個魔鬼。
門口發出細碎的聲響,顧檀垂下目光,趕在沈嵐進門的前一秒將相冊收好。
他轉過頭,對上沈嵐的眼睛。
這雙眼很漂亮,宛若少女,實在是不應該屬于一位母親。
他禮貌地走回到桌前:“我什么時候可以看看他?您知道,有些事情我需要當面問他。”
沈嵐也坐了下來:“最近一周都可以。醫生,他到底是怎么了?”
顧檀想了想,放緩聲音:“現在還不確定。”
“那麻煩你了。”
顧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好,那我回去再看看他的病例。”
是個有些巧妙的推拒,他沒那么快做決定,尤其是在不知道孩子情況的時候。
沈嵐也明白,于是將他送出,走廊上采光不是很好,色調略有些陰暗。
在經過剛剛那間臥室時,沉重的實木門突然從里面被拉開了。
光影交錯成一個微妙的弧度,少年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顧檀。
男人的腳步頓住,然后微笑回視,和他打招呼:“你好。”
楚蒼洱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也不可能給他任何回應。
黑色的絲綢襯衫襯得脖頸和臉頰的皮膚蒼白,隱隱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沈嵐有二分之一的冰島血統,她的丈夫是個德中混血,因此盡管才十五歲,少年的眉目已經是清晰而深邃,眼窩里盛著一半的黑暗一半澄澈。
還有些茫然。
在那零點零一秒的間隙里,顧檀似乎看到少年極其輕微地皺了皺眉毛。但褶皺在一瞬間就被撫平。
“哐當”門又被關上了。
沈嵐跑到門邊拍打了幾下門板,問他:“蒼蒼,蒼蒼?”
“咚”的一聲,好像是床頭柜被推倒撞擊木地板的聲音。
會用一些行為來表現自己的厭煩和拒絕。顧檀暗暗記下,還不是很壞。
只不過,對治療似乎有著極度的抗拒性。
他將手里厚厚一疊資料換到右手,左手在褲兜里摸了摸,掏出張名片,然后抽出口袋里的簽字筆,刷刷刷寫下一串號碼。
“這是我的日常聯系電話。”顧檀將那一張燙金名片遞給沈嵐,半開玩笑道:“病人專屬,以后可以直接打。”
這話說的意思就是同意接治楚蒼洱了。
沈嵐心里石頭落了地,也舒了口氣,跟著笑了笑:“那以后就麻煩顧先生了。”
“不麻煩。”顧檀道。
于是這單生意就這么接下了。
但沈嵐似乎是還是有些顧慮,畢竟顧檀是在國內外都有極高聲譽的心理治療師,不到三十就年輕有為,斬獲了不少國際大獎,是所少人花重金也請不到的。
這讓她不得不多想了幾分。
“顧先生,冒昧問一下,請問你有愛人了嗎?”
女人謹慎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顧檀一哂,沒回頭,道:“有。”
默了默又補充道:“我很愛她。”
沈嵐終于放下了心,將顧檀送到了門口。
天邊的火燒云很是絢爛,棕紅色的別墅磚墻上爬滿了薔薇,盛夏的傍晚,風拂過半山腰,帶來一絲清甜。
顧檀最后看了一眼黑色鐵藝門后的女人,長發和白色的連衣裙裙擺一同飄揚,笑著擺了擺手,坐進了車里。
*****
“所以說你到底是哪里來的老婆啊?”
林潼領著顧檀往包間里走,一邊走一邊罵他:“還你很愛她,騙鬼吧你就!老子這幾年就沒在你身邊見到過什么女人!”
“我能怎么辦?”顧檀一攤手:“那女人是獨居的,總歸是對我不放心吧。”
“害!”林潼手一揮,推開包廂門,沖他比劃:“就我們檀爺這品質,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難不成還會看上她一個已婚女人?”
“滾!”顧檀笑罵,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了椅背上,然后將襯衣袖口解開,挽了兩下。
他沒解釋她其實是不放心自己的兒子。
能理解,但凡是自家的孩子長成那個妖孽模樣,多少都會有這樣的心思。
包廂里有兩男一女,見到顧檀進來,其中一人吹了聲長長的口哨。
林潼擠進來,開了一瓶香檳給幾人倒上,包間昏暗不清的燈光下,酒液在玻璃高腳杯里顯得迷離而誘惑。
“來吧,啥都不說了,慶祝顧少回歸祖國母親的懷抱,造福祖國人民,走一個!”
酒桌上的氣氛還算熱烈,顧檀又是個會來事兒的,雜七雜八的酒也喝了不少,憑他是個海量,也不免有些醉了。
于是第二天接到沈嵐電話時,他還躺在床上冥想。
宿醉后的頭痛欲裂是每個男人都深有體會的。
顧檀捂著額頭,剛醒來的聲音沙啞極了。
沈嵐的聲音有些著急,臨時的變故讓她不得不馬上出國,因為要趕飛機而語速飛快:“我家的另一把鑰匙我讓保姆拿著了,之后可以由她交給你。”
顧檀一怔,這女人,明明昨天還在擔心他會不會對自己兒子做什么,今天就這么放心地要主動給他家門鑰匙了。
真是多變。
他掛了電話,想了想,又發了條信息,然后才坐起來。
除了宿醉的痛苦,還有一件事情是每個清晨醒來的男人都必須經受的。對于有固定伴侶的人或許是一種逍遙,而對于某些單身人士來說,就有點像是折磨了。
他在衛生間里一邊解決,一邊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林潼對他說的話:“你也老大不小了,算得上是事業有成,為什么不找個良家女人過日子呢?”
他當時但笑不語,只是過了半晌才說:“沒碰到合適的。”
也沒碰見讓他怦然心動的,只是后半句話他噎在嗓子眼里沒說。
老大不小了,還總期望著什么虛無縹緲的愛情,從一見鐘情再見傾心道非你莫屬,這大概也是個病,得治。
但現在。
顧檀扯過一旁的紙巾,仔仔細細地擦干凈手指,暗自思忖,難道自己是真的該找個對象培養感情了嗎?總是這樣,好像對身體不太好,萬一以后影響那什么就不好了。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按下了沖水鍵。
收拾好東西也收拾好自個,顧檀拎起車鑰匙,出了門,直奔沈嵐家的半山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