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債務的希望
翌日,下午放學鈴聲剛響,如同催命符咒。
林羿認命地嘆了口氣,連書包都懶得收拾,像奔赴刑場一樣,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個讓他產生嚴重心理陰影的地方——訓練場。
空曠的訓練場在夕陽下顯得有些寂寥。巨大的落地窗外,晚霞將天空染成瑰麗的橘紅與紫羅蘭色,光線透過特制的符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光斑。場地中央,只有雷老虎那魁梧如鐵塔的身影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剛,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林羿頭皮一麻,硬著頭皮走過去,在距離雷老虎三米遠的地方站定,低眉順眼,努力降低存在感:“雷老師。”
雷老虎沒回頭,只是從鼻孔里發出一聲沉悶如雷的“嗯”,算是聽見了。這比直接咆哮更讓人心頭發毛。
“加練內容,控制你的‘靈力信號’!”雷老虎終于轉過身,銅鈴般的眼睛冷冷地掃過林羿,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亟待修理的危險故障品。“目標:在不干擾周圍環境的前提下,完成一次完整的《引氣訣》第三重循環!開始!”
命令簡短,冷酷,不容置疑。
林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忐忑和隱隱作痛的經脈(昨天失控的后遺癥),盤膝坐下。他閉上眼睛,努力摒棄雜念(主要是對債務和雷老虎的恐懼),開始小心翼翼地運轉《引氣訣》。一絲微弱清涼的靈氣被引入體內,沿著經脈緩緩推進。
他全神貫注,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在走鋼絲。靈氣行進的路線被他死死“盯”住,尤其是那個如同定時炸彈般的勞宮穴區域。
一厘米…兩厘米…緩慢但平穩地接近掌心…
就在靈氣即將觸及勞宮穴邊緣的瞬間!
嗡——!
掌心深處,那股冰冷、狂暴、帶著強烈“滋擾”感的能量再次毫無征兆地爆發!它像一頭被囚禁的兇獸,感應到外界靈氣的靠近,瞬間掙脫了林羿那脆弱的束縛!
“呃!”林羿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顫,臉色瞬間煞白。經脈中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與此同時!
嗤啦——噼啪——!
以林羿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混亂的靈力波動如同漣漪般猛地擴散開!
訓練場角落,幾盞依靠靈力驅動的照明符文燈管,如同接觸不良般瘋狂閃爍起來,發出刺耳的電流嘶鳴,燈光忽明忽滅,將整個場地映照得如同鬼蜮!
更離譜的是,雷老虎放在場地邊緣休息長凳上的那只最新款、據說能抗筑基期修士全力一擊的“磐石”牌靈力手機!
嗡——!!!
手機屏幕猛地亮起刺眼的白光!機身劇烈震動,發出尖銳到破音的警報蜂鳴!屏幕上各種圖標瘋狂亂閃、跳動、重疊,如同中了最惡毒的電子病毒!緊接著,“嘭”的一聲輕響,一股淡淡的青煙從手機充電口裊裊升起…
死寂。
訓練場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只有那幾盞符文燈管還在垂死掙扎般“滋啦”作響。
林羿僵在原地,捂著自己劇痛的胸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部冒著青煙、屏幕花白一片、顯然已經宣告報廢的“磐石”手機。
雷老虎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那張剛毅的臉,此刻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最沉凝的烏云,黑得能滴出墨汁。他的目光,從冒煙的手機,移到閃爍的燈管,最后,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死死釘在林羿慘白的臉上。額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突突直跳。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有一座火山在里面醞釀。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沉重得讓人窒息。
林羿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凍僵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完了…磐石手機…這得賠多少靈石…把我拆了賣零件夠不夠…’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被雷霆咆哮打破的臨界點——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點憋不住的笑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從訓練場側上方、連接二樓的觀察廊道陰影里傳來。
雷老虎和林羿幾乎是同時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射向聲源!
只見二樓觀察廊道的陰影里,不知何時斜倚著一個身影。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舊式校工服,身形瘦削,頭發有些凌亂地遮住了小半張臉,手里還拿著一個啃了一半、靈氣微弱的靈能烤紅薯。剛才那聲笑,顯然就是他發出來的。
他似乎完全沒在意下方兩道能殺人的目光,慢悠悠地又啃了一口紅薯,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死寂的訓練場:
“嚯…這‘信號’…勁兒挺沖啊…連‘磐石’都扛不住…有點意思…”
那輕飄飄、帶著點烤紅薯甜香氣的評價,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訓練場凝固到極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雷老虎醞釀到頂點的火山爆發,硬生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點評”給噎了回去。他猛地抬頭,銅鈴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射向二樓觀察廊道的陰影,額角暴跳的青筋幾乎要破皮而出!那眼神里的怒火,足以將鋼鐵熔穿!
“誰?!!”一聲壓抑著狂暴的低吼,如同悶雷在訓練場滾動。
林羿也僵硬地抬頭望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他看見陰影里那個穿著洗得發白舊校工服的瘦削身影,正慢悠悠地啃著最后一口烤紅薯,仿佛下方凝固的殺意和報廢的昂貴手機只是背景板。
“我?”那人似乎終于吃完了,隨手將紅薯皮精準地彈進幾米外的垃圾桶,發出“咚”的一聲輕響。他拍了拍手,慢條斯理地從陰影里踱步出來,走到廊道的欄桿邊,半邊身子沐浴在窗外斜射進來的、瑰麗的晚霞余暉中。
亂糟糟的頭發下,是一張看起來頗為年輕、甚至帶著點未褪盡少年氣的臉,皮膚是那種長期不見陽光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沉靜,像是深不見底的古潭,倒映著下方的一片狼藉和兩張驚怒交加的臉,沒有絲毫波瀾。他斜倚著欄桿,姿態閑適得仿佛在自家陽臺看風景。
“老張頭…新來的?不對,看著面生…”雷老虎眉頭擰成了疙瘩,強壓著怒火,目光在那身舊校工服和林羿之間來回掃視,試圖理清關系。他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毫無印象。
“哦,”校工青年似乎才想起自我介紹,沒什么誠意地抬了抬下巴,“剛來沒幾天,負責這片區域設備日常維護的。叫我老吳就行。”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維護?”雷老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指著還在冒青煙的“磐石”手機和閃爍不停的符文燈管,“你就維護成這樣?!這小子練功練出EMP來了!你管這叫‘有點意思’?!”唾沫星子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飛濺。
老吳的目光掠過報廢的手機和閃爍的燈管,最后落在臉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的林羿身上。他沒有回答雷老虎的咆哮,反而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饒有興致地摸著下巴,對著林羿上下打量:“唔…靈力外泄自帶強干擾場…還能定向燒毀精密靈能設備…這特性…確實少見。”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然后慢悠悠地拋出一個讓林羿頭皮發麻的問題:
“同學,你平時…用靈力手機嗎?會不會…經常沒信號?或者…打著打著就冒煙了?”
林羿:“……”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想起了自己那部用了不到三個月就莫名其妙黑屏、送去維修被告知“主板靈能回路焦糊”的老舊手機…難道…?!
雷老虎也被這不著邊際的問題問得一愣,隨即怒火更熾:“老吳!現在是關心他用不用手機的時候嗎?!我的‘磐石’!最新款!頂配!抵得上我半年津貼!現在!被這小子!練!廢!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氣。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陰影再次將林羿完全籠罩,那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這個“人形自走干擾器兼設備毀滅者”生吞活剝。
林羿渾身僵硬,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校服。他毫不懷疑,雷老虎現在拆了他的心都有。賠償?把他拆了賣零件可能都湊不夠零頭!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嘖,雷老師,稍安勿躁。”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二樓的老吳慢悠悠地開口了。他不知何時從他那身寬大的舊校工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玩意兒看起來極其古怪。
主體是個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黑色金屬塊,表面坑坑洼洼,布滿劃痕和疑似焊點的痕跡,看起來像是從某個報廢靈能設備上暴力拆解下來的零件。金屬塊上還歪歪扭扭地焊接了幾根粗細不一、顏色各異的導線,導線另一端連接著幾個更小的、閃爍著微弱不穩定靈光的符文石片,石片被一種半透明的、散發著淡淡腥氣的凝膠(疑似某種妖獸分泌物)胡亂地粘合在一起。整個裝置散發著一種“隨時可能爆炸或者短路”的朋克廢土氣息。
“這是…?”雷老虎的咆哮卡在喉嚨里,狐疑地盯著那玩意兒。林羿也忘了害怕,呆呆地看著那個造型清奇、仿佛垃圾堆里撿來的“藝術品”。
“臨時改的,靈力信號屏蔽器,簡陋了點。”老吳的語氣平淡得像在介紹一個保溫杯。他手指在那粗糙的裝置上某個凸起處隨意地按了一下。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低頻震動聲響起。裝置上粘著的符文石片猛地亮起,散發出一種渾濁的、如同劣質墨汁暈染開的暗沉光芒,光芒并不強烈,卻迅速形成一個淡灰色、半透明、如同肥皂泡般的能量薄膜,將老吳整個人籠罩在內。
就在這層薄膜形成的瞬間——
噗!噗!噗!
訓練場角落,那幾盞之前還在“滋啦”作響、垂死掙扎的符文燈管,閃爍了幾下,竟然…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柔和的白光重新灑滿角落,電流的嘶鳴徹底消失!
雷老虎和林羿同時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雷老虎,他可是親眼看著這些燈管在林羿的“靈力EMP”下瀕臨報廢的!
“原理嘛…”老吳像是沒看到兩人的震驚,自顧自地解釋,手指隨意地撥弄著裝置上的一根導線,“就是反向干擾,制造一個混亂無序的‘雜訊場’,中和掉特定頻段的高強度、高指向性干擾源…”他說著一些林羿完全聽不懂的術語,目光卻透過那層淡灰色的薄膜,饒有興致地落在林羿身上,仿佛在打量一個絕佳的實驗樣本。
“簡單說,”他頓了頓,看向林羿,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讓林羿心頭猛跳的弧度,“你這身‘WIFI病毒’,也不是完全無解。至少…在我這‘破玩意兒’范圍內,它暫時‘沒信號’了。”
林羿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
屏蔽?!這玩意兒能屏蔽他體內那該死的、惹禍的靈力干擾?!
一瞬間,絕望的冰層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名為“希望”的光,艱難地透了進來!他死死盯著老吳手中那個丑陋、粗糙、卻散發著救命氣息的古怪裝置,呼吸都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雷老虎的臉色更是精彩紛呈。憤怒、驚愕、難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種混合著肉痛(他的手機!)和看到一絲解決問題可能的復雜表情上。他看看冒煙的手機,看看重新亮起的燈管,再看看老吳手里那個破銅爛鐵般的“屏蔽器”,最后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狠狠扎向林羿。
“你…”雷老虎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指著林羿,又指向老吳手里的裝置,“…和他這破玩意兒…到底怎么回事?”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個新來的、古怪的校工,似乎知道點什么關于林羿這詭異體質的內情。
老吳聳聳肩,一臉“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設備維護工”的表情:“沒什么,職業病犯了,看到異常設備…呃…異常靈力現象,就想研究研究。”他掂了掂手里那個還在散發灰色光膜的粗糙裝置,看向林羿的目光,帶著一種讓林羿后背發涼的、純粹的探究欲,像是在看一件極其有趣又充滿未知風險的實驗品。
“至于這位同學…”老吳的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雷老師,您看…這加練,是不是先暫停一下?畢竟,設備損耗…也是成本啊。”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部還在裊裊冒青煙的“磐石”手機。
雷老虎的臉頰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看著自己報廢的愛機,心在滴血。他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那粗壯的脖頸上青筋如同虬龍般扭動。最終,他猛地一揮手,動作大得像要劈開空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帶著血腥味的話:
“林羿!明天!同一時間!給我滾過來!”
他惡狠狠地瞪了林羿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你小子給我等著”和“這事兒沒完”的復雜警告。然后,他像一頭發怒卻又無處發泄的犀牛,猛地轉身,帶著一股能把地板踩穿的沉重氣勢,“咚咚咚”地大步走向他那部報廢的手機,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易碎品般將其撿起,帶著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悲壯,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訓練場大門。
“嘭!”沉重的訓練場大門被狠狠甩上,發出巨響,震得屋頂灰塵簌簌落下。
空曠的訓練場里,只剩下林羿,和二樓倚著欄桿、手里把玩著那個簡陋屏蔽器的神秘校工老吳。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燒焦電子元件的糊味、未散盡的靈力波動,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的安靜。
林羿僵硬地站在原地,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面對未知的巨大不安交織在一起。他抬頭,望向二樓那個身影。
老吳也正看著他,隔著那層淡灰色的、不斷波動的光膜。他晃了晃手里那個丑陋的裝置,暗沉的符文光映著他蒼白的臉和深潭般的眼睛。
“同學,”老吳的聲音在空曠的訓練場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淡,“有興趣…聊聊你這身‘信號’問題嗎?或許…我們能找到讓它不那么…費錢的辦法?”
那“費錢”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林羿脆弱的心臟上,也精準地戳中了他此刻最大的軟肋。
希望與未知的寒意,如同藤蔓般同時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